初阳谷，帅帐之内。
李昭华风尘仆仆地从江南赶回，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听到了卫铮的禀报——抓获了一伙来自西边老鸦岭、自称“红巾军”的土匪探子，其头领还是个女子，名叫石红绡，嚣张得很，开口就要抢粮。
若是放在平时，对这种敢摸上门来挑衅的匪类，李昭华绝不会手软，多半是杀了立威，以儆效尤。
但此刻，她刚刚经历了招揽崔沅的过程，深知在这乱世之中，被逼落草为寇者众，其中未必没有可堪造就之辈。尤其是听到对方头领也是个女子，她心里更是微微一动。
“带那个石红绡上来。”李昭华沉声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不一会儿，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石红绡就被两个女兵推了进来。
她虽然成了俘虏，却依旧梗着脖子，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滚刀肉模样，眼神里充满了桀骜和不忿。
李昭华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目光上下打量着石红绡。
见她虽然衣衫破损，面带尘色，但眉眼间的泼辣和那股子勃勃生机却难以掩盖，不像是一般的山匪。
“你就是石红绡？红巾军的大当家？”李昭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又怎样！”石红绡硬邦邦地顶了回去，眼睛瞪得溜圆，“你就是那个李昭华？哼，仗着人多埋伏，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放了老娘，咱们真刀真枪干一场！”
“放肆！”旁边的卫铮眼神一冷，手按上了刀柄。
李昭华却摆了摆手，示意卫铮稍安勿躁。
她看着石红绡，忽然笑了笑：“真刀真枪？你们二十多人，骑马持刀，冲击我十余人的巡逻小队，这算不算真刀真枪？结果呢？”
石红绡顿时被噎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败得那么惨，确实没脸提“真刀真枪”四个字。
“说罢，”李昭华收敛了笑容，“为何要来我凤鸣军地界生事？当真就只是为了抢粮？”
石红绡把心一横，豁出去了，大声道：“是又怎么样！这世道，谁有粮谁就是大爷！姑奶奶山寨里几百号弟兄快饿死了，不来抢，难道等着饿死吗？”
“哦？”李昭华目光微凝，“你们红巾军，平日里都靠抢掠为生？都抢些什么人？”
“还能抢谁？当然是抢那些为富不仁的狗大户！抢那些黑心商贾！”
石红绡说得理直气壮，“周扒皮家的粮队，就是姑奶奶劫的！”
李昭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她沉吟片刻，没有继续追问石红绡，反而对帐外吩咐道：“把其他俘虏都带上来，分开审问，问问他们红巾军平日里的作为，尤其是对普通百姓如何。”
帐外亲兵领命而去。
石红绡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了。分开审问，这要是手下那帮怂货为了活命，胡说八道怎么办？
接下来的时间，李昭华不再理会焦躁不安的石红绡，只是静静地翻阅着刚刚送来的、关于云州之战准备的各项文书。
一份份审问记录很快被送了进来。
李昭华仔细地看着，时而蹙眉，时而微微颔首。
从这些俘虏七嘴八舌的供词中，她大致拼凑出了红巾军的情况：
确实是一伙成分复杂的绿林武装，石红绡这个头领虽然泼辣悍勇，但也算讲义气，对麾下弟兄不错。
他们主要劫掠对象确实是地方豪强和黑心商队，虽然也干些收“保护费”的勾当，但对普通穷苦百姓，倒是少有骚扰，甚至偶尔还会接济一下。
这次跑来凤鸣军地盘，也确实是因为刚和野狼帮火并损失惨重，缺粮缺得快活不下去了。
看到这里，李昭华心里有了底。
这时，负责后勤的女官也送来了最新的粮草和药品库存清单。
李昭华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一脸戒备和忐忑的石红绡。
“石大当家，”李昭华的声音缓和了许多，“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劫富济贫，算是一条好汉。与野狼帮火并受损，缺粮少药，也是实情。”
石红绡一愣，没想到对方态度会转变。
李昭华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亲手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你…”石红绡揉着发麻的手腕，完全懵了，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粮食，我凤鸣军有。”李昭华看着她，目光坦诚，“但我的粮食，是用来养活愿意自力更生、开荒屯田的百姓，是用来犒赏为国征战、保境安民的将士的！不是用来养打家劫舍、恃强凌弱的匪类的！”
石红绡脸一红，想要反驳，却一时找不到话。
李昭华话锋一转：“但我敬你石红绡是条敢跟豪强叫板、对弟兄们讲义气的巾帼！也知你红巾军中，多有被这世道逼得活不下去的苦命人！”
她转身，对后勤官下令：“拨出十车粮食，外加三车治疗外伤和瘟疫的药材！”
然后，她看向那些被带进来的、惴惴不安的红巾军俘虏，朗声道：“你们都可以走了。粮食和药品，也一并带走。”
这话一出，不仅石红绡和她的手下惊呆了，连旁边的卫铮都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觉得太过宽大。
“元帅！这…”卫铮忍不住想劝。
李昭华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目光却一直看着石红绡：“石大当家，这些粮食和药品，算是我李昭华，资助给那些真正有心抗暴、却一时陷入困境的义士的！不是给你用来继续拦路抢劫的！”
她走到石红绡面前，目光如炬，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凛然之气：
“你回去，告诉你们红巾军所有的弟兄！我凤鸣军的大门，永远向着真心想为这天下苍生打拼出一条活路的豪杰敞开！”
“但若是谁还想靠着欺压弱小、劫掠百姓过日子——”
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无比：“我凤鸣军的刀锋，也绝不会留情！下次再见，便不再是客客气气送粮食，而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恩威并施的一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石红绡和每一个俘虏的心头！
石红绡看着李昭华，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子，看着她那清亮却深邃如渊的眼眸，看着她那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的磅礴大气和领袖风范，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给了粮食药品…还放了他们所有人？
这…这他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胸襟和气魄？！
对比一下自己那点“抢粮”的小心思，石红绡第一次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和自惭形秽。
“哦，对了。”李昭华仿佛想起什么，最后补充道，语气恢复了平静，“若石大当家觉得这些粮药还不够，或者…对我凤鸣军还有别的想法。”
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可以亲自来云州城外谈。”
“我李昭华，随时恭候大驾。”
说完，她不再多看石红绡一眼，转身回到案前，继续处理她的文书，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石红绡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被松绑后、又惊又喜又疑的手下，看着那真的被推出来的满满十几车粮食和药品，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李昭华最后那句话。
“亲自来云州城外谈…”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彻底淹没了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匪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