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来朝的喧嚣已成过往，新政推行下的民生改善也只是宏大画卷的一角。
真正支撑起这凤鸣王朝日渐稳固基石的，是深宫之中，那盏常常亮至深夜的孤灯。
四更天，梆子声刚响过不久，凤翔宫的书房里已然灯火通明。
李昭华揉着有些发胀的眉心，将最后一本关于北方三州春耕情况的奏章批阅完毕。
朱笔落下，是一个清晰的“准”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解：“着户部速拨优选粮种，工部协查水利，若遇地方豪强阻挠，准监察院介入。”
她放下笔，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浓茶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她精神稍振。
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章虽然矮下去一截，但旁边又新送来一摞，那是各地刚刚通过驿站加急送来的。
贴身女官青梧（当年那个机敏的侍女，如今已是宫内女官之首）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为她换上一杯热茶，又小心翼翼地剪掉了一截过长的烛芯，忍不住低声道：“陛下，天都快亮了，您还是歇息片刻吧。龙体要紧啊。”
李昭华抬眼，看了看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
“北地春耕耽误不得，晚一天，就可能多饿死几个人。
江南的漕运整顿方案，崔沅那边催得急，得在她上朝前看完。
还有西边……萨仁公主的盟约虽签了，但草原部落众多，未必个个安分，兵部的边防调整奏报，卫铮等着我的批复。”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拿起了下一本奏章，是来自岭南道的，汇报当地疍民（水上居民）安置及海防事宜。
她看得极其仔细，时而蹙眉，时而用朱笔勾画。
青梧知道劝不动，只能默默叹了口气，将一件薄披风轻轻搭在李昭华肩上，又悄声退了出去。
她知道，自家这位女帝，自从登基以来，几乎夜夜如此。
所谓的“宵衣旰食”，在她这里，不是形容词，是常态。
天色微明时，李昭华才勉强在榻上合眼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起身，准备参加每日的晨会。
紫宸殿侧殿，小朝会。
李昭华端坐上位，虽然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色，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
下方，崔沅、卫铮、石红绡、欧冶明、玄真等核心重臣俱在。
崔沅首先汇报了“一条鞭法”在江淮地区推行遇到的新问题，某些旧族利用宗族势力，暗中抵抗田亩清查，甚至煽动无知乡民闹事。
李昭华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沉吟片刻，道：
“恩威并施。一方面，着监察院搜集罪证，抓几个为首的，以儆效尤；
另一方面，户部拨付的农具、粮种，优先分发给配合清查的农户。
让百姓看到，听话的，有肉吃；捣乱的，没好果子吃！”
她处理政务，快刀斩乱麻，毫不拖泥带水。
卫铮接着汇报了边境换装和巡防情况，提到草原某个小部落最近有些异动，似乎在试探边界。
“盯着。”李昭华言简意赅，“让边军提高警惕，但暂时不要主动挑衅。看看萨仁公主如何处理。若她约束不住……再说。”
她眼中寒光一闪，那意思很明显，如果萨仁管不了，凤鸣的刀不介意帮她管。
石红绡阴恻恻地补充了几句关于那几个闹事旧族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朝中人员，李昭华只回了三个字：“查到底。”
欧冶明依旧是那副样子，汇报工部进度言简意赅。
“龙吟一号”原型机遇到瓶颈，需要更多时间和资源。
李昭华直接对崔沅道：“优先保障工部用度，告诉户部，这是朕的意思。”
玄真则汇报了太医院在北方预防疫病的准备情况，以及惠民署在各地推广新式接生法和幼儿护理知识的进展。
李昭华听得格外认真，详细询问了药材储备和女医培训的细节。
朝会结束，已近午时。
李昭华匆匆用了些点心，又召见了即将派往南方处理漕运事务的官员，亲自面授机宜。
下午，她换上了一身简便的常服，只带着青梧和几个便装侍卫，悄然出了皇宫，直奔城南。
她没有去那些光鲜亮丽的坊市，而是钻进了依旧相对贫困、但已在玄真惠民署努力下改善了许多的济民坊。
她随意走进一家正在熬煮预防时疫药汤的惠民药局，看着里面排队领药的百姓，听着他们低声的交谈。
“这药真管用吗？”
“管用！上次俺家娃发热，就是喝了这药好的！还是朝廷好，惦记着咱们穷苦人……”
“是啊，比以前强多了，至少有条活路……”
李昭华默默地听着，没有暴露身份，只是仔细观察着药局的运作，询问了坐诊的女医几句关于药材和病患的情况
。直到离开济民坊，坐上回宫的马车，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对青梧道：“看来，玄真那边做得不错。”
回到宫中，已是黄昏。晚膳依旧是简单对付了几口，她便又扎进了书房。
今夜需要批阅的，是各地上报的关于兴修水利、开设县学的奏章，还有几份来自海外藩属的国书。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
她时而凝神细读，时而提笔疾书，时而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用手指丈量，沉思良久。
青梧第三次进来添茶时，忍不住又劝：“陛下，子时都过了……”
李昭华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问道：
“青梧，你说，此刻，这凤鸣天下，有多少百姓已经安睡？又有多少人，依旧在为明日的生计发愁？”
青梧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李昭华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地低声道：
“坐在这龙椅上，享万民供奉，受百官朝拜。
若不能让他们吃得饱饭，穿得暖衣，睡得安稳觉，我……寝食难安。”
她重新拿起朱笔，深吸一口气，再次埋首于那无尽的奏章之中。
那盏灯，一直亮到了后半夜。
书房窗外，巡夜的侍卫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过，看着那扇始终亮着的窗户，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他们知道，那位带领他们打下江山、如今统治着天下的女帝，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肩上的责任，也从未有一刻，停止过为这个崭新的王朝，殚精竭虑。
非为青史留名，只求问心无愧，只愿这凤仪天下，真正能福泽万民。
长夜漫漫，孤灯不熄，照亮的，是整个帝国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