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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雾气尚未散尽,寿州城下却早已血色弥漫。东风卷着尘沙,战鼓如雷,喊杀声震撼天地。

高怀德立于阵前,盔甲被血与尘染得暗沉发亮,双目血红,满是愤怒与悲意。连败四阵,他心中怒火翻滚,胸腔像要炸开。身后宋军阵线混乱,呼延凤、曹翰、史彦超皆被擒,士气低落。高怀德一声怒喝,勒马前冲,银枪横起,势若惊雷。

“我高怀德在此,刁氏兄弟出来受死!”

风声呜咽,尘土卷起。南唐阵中,刁祖龙与刁祖虎兄弟并骑而出。红马、黑马并肩,如双魔出山。前者手持丈二钢叉,寒光如雪;后者举凤翅金锏,锏头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两兄弟并不言语,杀气已先至。

刁祖龙在前,举叉直刺,高怀德身形微移,银枪挑出,“当”地一声金铁交鸣,火花飞溅。与此同时,刁祖虎从后挥锏砸来,风声呼啸,几乎要撕裂空气。

高怀德心定如山,身随枪走,左挡右迎,前后腾挪。长枪化作一道银光,枪花翻舞如雪浪,将两人的进攻尽数封死。

两兄弟围着他一前一后,交替攻杀,声势骇人。高怀德一边迎战,一边暗咬牙关:

“若今日再败,我宋军军心尽失不管死生,也要拼他个痛快!”

他忽然猛喝一声,银枪脱手抖动,枪势如龙吟凤鸣,招招狠辣。十余回合过后,枪光一闪,一式“燕子穿林”,枪尖疾刺,电光般刺向刁祖虎。

“噗!”

枪锋穿透盔顶,贴着头皮扎入头发结。古人拢发包巾,将头发挽在头顶,正成了破绽。枪尖一抖,绦断发散,鲜血喷溅。高怀德顺势一拧,一带,大枪挑起

“哗啦!”

盔甲与发卷齐飞,连带下一块鸡蛋大的头皮。刁祖虎惨叫一声,脑中剧痛,头发散落遮住双眼,几乎看不清天地。

他踉跄退后,捂着头,鲜血从指缝中流出。马蹄乱蹬,退回阵中。

刁祖龙目眦欲裂,怒火中烧,钢叉狂舞,力如山崩。高怀德冷笑,马头一转,右手探背,扯出四楞银装锏,顺在枪杆上。

两骑再度相对,马蹄扬尘,风声如刃。

高怀德虚刺一枪,晃花刁祖龙的眼,同时挥起银锏,雷霆一击

“啪嚓!”

银锏砸在刁祖龙的肩头,骨裂筋断,鲜血飞溅。刁祖龙惨叫一声,右臂无力垂下,兵刃脱手坠地,捂着断肩踉跄而退。

南唐阵中一片惊乱。

高怀德策马在战场盘旋,长枪指天,怒吼声震彻云霄:

“南唐兵将,可有敢战之人?!”

风卷起他的披风,战马立蹄高嘶,仿佛在呼应主人的怒意。

南唐主帅林文善终于出阵。

他驾着青鬃骏马,缓缓踏出阵前,盔甲乌亮如墨,刀挂火光,气势逼人。身后旗阵万面,风声中有金铁交响之鸣。

他勒住马,抬腿摘下巨齿飞镰大砍刀,那刀足有门扇大小,尖锐如霜,背厚刃薄,寒气逼人。

他将刀横于鞍前,声如洪钟:“高元帅!你等君臣不过笼中之鸟、瓮中之鳖!若还不降,只会血染寿州!我奉南唐之命,劝你归顺,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可保赵匡胤性命无虞。不然刀刀诛绝,寸草不留!”

风掠过战场,尘沙在他们之间回旋。

高怀德抬起头,嘴角冷冷一笑:“我大宋乃天朝上国,岂能臣服于区区偏邦?你林文善,不过屠夫之勇、草莽之心,也敢妄谈天下?我今日就让你见识,什么叫天朝之枪!”

林文善大喝一声:“狂妄!看刀!”

巨刀破风而下,声若雷霆,气浪撕面。高怀德枪迎其锋,银光交错,火星飞舞。

一时间,刀气纵横,枪风怒卷,风沙被卷成龙卷。

林文善刀法刚猛,十式并用劈、砍、削、剁、掠、勾、搂、撩、打、截每一式都带着撕裂空气的轰鸣。高怀德则以枪法化解,吞、吐、拿、压、刺、挑、盖、崩、砸、扎每一招都精准冷烈。

他们从朝阳打到日正当空,枪影如雪,刀光如电,连天上的云都被震得飘散。

林文善越战越心惊

“此人枪法果然如传闻所说,若换旁人,早死在他手下。”

他渐生退意,暗自寻思:“若再缠斗不休,只会消耗我军锐气。不如诱敌深入,设伏反杀。”

心念一转,林文善虚砍一刀,挑镫拨马,假作力竭之状,斜冲向荒野。

暮色沉沉,寿州上空笼罩着一层灰暗的烟尘。夕阳被血色的云吞没,战场上的空气浓稠得像凝固的铁,尘土、血腥、焦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胸口发闷。

高怀德追出城外,已然陷入狂怒之中。战马踏碎荒野,蹄声似雷,尘沙滚滚。前方,林文善的披风猎猎飞扬,似有意似无意地在乱草间穿行。

“林文善休走!”高怀德咬紧牙关,双目赤红,仿佛血要从眼中溢出。

他身后,石守信、乐元福、马全义三将看得胆战心惊。三人心头一紧,几乎同时策马,直奔疆场。

“快不能让元帅独战!”

三骑并起,风声呼啸,长枪卷起尘浪。然而南唐营中早有防备,一队骑兵“忽啦”一声冲出,刀戈林立,挡在他们前方。

铁蹄交错,刃光闪烁,双方在荒野中激烈混战,喊杀震天。

寿州城头,夕阳映红了赵匡胤的盔甲。城外战况如火,苗从善立在敌楼上,手中握着千里镜,紧盯远处的烟尘。

他目光一凝,心头骤然一沉。

“不对!”

镜中,林文善的刀势并不紊乱,反而收敛锋芒,骑马回转那不是败逃,而是诱敌。

“元帅追他完了!”苗从善脸色煞白,猛地回头喝道:“传令!鸣金收兵!快叫高元帅回来!”

“是!”

六名军卒飞奔至铜锣旁,齐举木槌,锣声立刻震天而起。

“呛啷啷!”

声如雷鸣,震得将士纷纷掩耳。赵匡胤立在城头,焦急地喊:“敲大点,再快些!”

“是!”

军卒使出浑身力气,锣声愈发急促,如惊涛拍岸。忽然,“砰”地一声,铜锣裂开一道口子,震得人耳膜生疼。

可那城下的风更狂、鼓更响。南唐的驼皮大鼓震彻天际,长号声如咆哮的野兽。高怀德已追出数里,尘沙遮天,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眼中只有一个目标林文善。

“呼”战马飞驰,风声卷动盔缨。林文善勒住缰绳,嘴角微微一勾。

他将大刀压到鞍下,伸手从腰侧的鲨皮箭袋中抽出弯弓,取出三支狼牙箭。

月光冷冷洒下,他反身回望,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让你追”

他拉满弓弦,身躯微倾,姿势如雕塑般稳固。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嗖!”第一箭破风而出,直取高怀德面门。

高怀德凭战场直觉,一抖缰绳,险险躲开。箭擦着他的盔顶而过,溅起一缕火星。

“嗖嗖!”第二箭紧随其后。高怀德横枪格挡,狼牙箭擦过枪锋,发出一声锐响。

第三箭紧接着飞来,角度刁钻,快得连风都来不及阻挡。

“嘭!”

狼牙箭正中高怀德额前的华盖穴。

那一瞬间,风停、声断。高怀德的身体猛地一震,双手松开枪杆,整个人从马背上重重坠下。盔甲撞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文善回身拨马,神色冷若寒铁。

他翻身下马,抽刀逼近,冷声道:“擒下!”

南唐士兵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高怀德绑缚,狼牙箭被拔出,血泉汩汩,染红了荒地。

高怀德痛得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却一言不发。

有人拾起那杆银枪,挂在他战马的得胜钩上。南唐将士簇拥着俘虏与战马,一同押往唐营。

风卷着血腥与尘土,荒野上回荡着林文善的得胜号角。

寿州城头,锣声终于停下。

军卒气喘吁吁,满手是汗。苗从善站在敌楼边,目光沉沉,看着远方渐息的烟尘,心头一阵发凉。

“完了……”他喃喃。

赵匡胤缓缓放下手中望镜,脸色如铁。所有人都沉默着,空气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

“朕害了他……”赵匡胤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喉咙发紧,“他是我妹夫,若在敌营受辱,我该如何面对美容……”

说到一半,他声音哽咽,双拳紧握。

苗从善上前一步,语气沉稳而克制:“万岁,胜败乃兵家常事。此刻自怨无益,唯有保全寿州为先。明日再图救援之策。”

赵匡胤抬头,眼中仍有痛色:“军师有何妙计?”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苗从善沉声道,“高元帅既陷敌营,当即需立新帅以稳军心。人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请万岁立刻挑选继任之人。”

赵匡胤点头,沉吟片刻:“谁可担当此任?”

众将环视彼此,气氛凝重。张光远、曹彬、史魁皆垂首不语。

最后,乐元福出列:“万岁,平东侯高怀亮智勇兼备,又是高元帅亲弟,众将皆服。不若请他暂代帅印。”

赵匡胤微微颔首:“此言有理。”

帅堂内,火光映红每一张疲惫的脸。张光远捧着兵符令箭,郑重交给高怀亮。

高怀亮挺身而出,拜受帅印,语声洪亮:“臣高怀亮,受命为帅!若有寸功,报国以死!”

他抬头望着众人,语气肃然:“哥哥被俘,我当为兄为国报仇。诸位将军,今晚养精蓄锐,明日出城决战!即便血染疆场,也要叫南唐知道我大宋的男儿,不会低头!”

夜幕降临,寿州的风带着火药和血的气息,吹得人心里发冷。帅府内灯火摇曳,烛影映在众人脸上,每一双眼睛都透着疲惫与忧思。

高怀亮与苗从善对坐案前,沙盘上插着旗影斜斜,烛泪一滴滴落下。两人一夜未眠。

“军师,”高怀亮低声道,嗓音沙哑,“哥哥被擒,我军士气已伤。若南唐趁夜来攻,只怕守不住。”

苗从善神色凝重,手指轻敲案面,目光盯着沙盘上那座孤城:“元帅勿忧。敌军虽盛,但连战数日,士卒疲惫。只要守得一日,等援军北来,便能稳住阵脚。”

高怀亮点头,长叹一声:“但愿如此。”

窗外,东方微亮。城头的更鼓刚止,马蹄声又起。天色将明时,高怀亮下令:“调北门守军入城,集中兵力固守寿州,不得轻出。”

众将领领命而去。

高怀亮靠着帅案,闭目小憩。盔甲未脱,腰刀未解,连梦中都带着血色与杀气。

清晨,晨雾笼罩荒野。战鼓声自南传来,像是从地底滚出的雷。蓝旗官急匆匆奔入帅堂,单膝跪地:“报!南唐元帅林文善带兵数千,列阵讨战!”

高怀亮猛地睁眼,眉头紧锁。

“传令全军出城迎敌!”

赵匡胤也在此时推门而入,眼底布满血丝,却神色镇定:“朕要亲自登阵,为诸将助威!”

“万岁”高怀亮一惊,刚欲劝阻,却见赵匡胤神情坚决,不得不抱拳:“请万岁小心。”

城门洞开,吊桥落下。宋军披甲出城,队列整肃。风卷旗帜,旌旗如云,盔甲的冷光映在晨雾里。赵匡胤坐在火焰驹上,黄罗伞盖遮顶,威仪沉稳。

然而,当他抬头望向前方时,心头猛然一紧。

“啊?”他轻呼一声,眉心一皱。

眼前的南唐阵,比昨日更壮。旌旗连天,鼓声如潮。阵前列着五千精兵,刀戈林立,盔甲耀目。队伍中央,两匹骏马并行。左侧帅旗下,是那位久战不倒的元帅林文善;而右侧,一面蜈蚣幡猎猎翻飞,幡下坐着一位玄门老道。

那道人气势非凡,形貌怪异:面色蜡黄,眉眼尖锐,鼻若秤砣,口似鲇鱼,黄须披胸。头戴瓦楞道冠,身穿紫缎八卦袍,袍上绣着乾坤阴阳、八卦太极。腰系水火丝绦,脚踏云纹道鞋,背插七星宝剑,手执拂尘。

八个道童侍立马前,个个身披豆青道袍,腰悬双剑,神色冷峻。

那道人双目半阖,似睡非睡,却周身笼着一股森冷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苗从善在赵匡胤身旁,面色微变,低声说道:“万岁,此人便是南唐护国军师于洪,道号‘道灵’。他师承嵩山八宝玄真观九手真人,专精兵书与奇门阵法,惯使暗器毒药,为人心狠手辣。”

赵匡胤的目光微微眯起:“看来,此战非同小可。”

苗从善沉声道:“今日南唐阵中有他压阵,恐怕凶多吉少。”

此时,南唐阵中。

林文善勒马而立,环视宋阵,忽见对方火旗之下,一员将官披银甲、执亮枪,面容酷似昨日被擒的高怀德,不由一怔。

“咦?昨日俘的元帅,今日又活了?”

于洪半眯着眼,冷笑道:“那是他弟弟,高怀亮。”

林文善心中一动:“昨天抓了哥哥,今天再擒弟弟,宋军可彻底乱了。”

他转头冲于洪抱拳:“军师,请登阵观战。今日小将必擒高怀亮,以献军威。”

于洪淡淡睁眼,面无表情,只微微点头。

林文善一声令下,战鼓擂响。

高怀亮也已列阵。面对滚滚敌军,他神色凝重,双手紧握缰绳。战鼓声震得胸口发闷,火焰驹在旁喷着白气,盔上的羽缨被风吹得乱舞。

“乐元福、马全义,各领本部迎战!”

“得令!”

头阵,乐元福拍马出击。林文善刀光乍起,仅五个回合,乐元福的肩甲被劈裂,抱鞍吐血,战马直退。

第二阵,马全义持枪冲出,亦不过七合,被林文善一刀逼退,险些坠马。

随后的数阵,宋军接连失利。南唐将士呼声震天,士气如潮。

高怀亮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每一声鼓,都像在敲打他的心。

“若再败一阵,寿州危矣……”他暗自咬牙,胸口剧烈起伏。

他回头望了一眼赵匡胤,目光坚定。

高怀亮挺身出列,银枪横胸,目光如火。

“哥哥陷敌,我若退缩半步,纵有性命,也无颜再见他!”赵匡胤立在阵前,火焰驹喷着鼻息,金缨随风而舞。他的目光越过层层甲光,落在前方那道正在策马出阵的身影上正是新任元帅高怀亮。那一刻,赵匡胤的心紧紧揪起。

高怀亮双手握枪,眼神冷如刀锋。盔上的羽缨被风吹得翻飞,他抬头望向对面阵中那熟悉的旗号南唐元帅林文善的旗帜正随风猎猎。

他策马向前,银枪横胸,声音在天地间回荡:“林元帅,请赐教!”

林文善勒住坐骑,眯起眼打量着他,眉梢一挑,笑意冷冽:“你是谁?”

“东平王高怀德之弟,平东侯、大宋扫南兵马大元帅高怀亮!”

话音未落,银枪一抖,寒光迸裂。那一式“霸王摔枪”,枪势疾如惊雷,破风而至。林文善心中一凛这年轻人枪快如电,力沉千钧。急忙举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震得虎口生疼。

两骑错镫再合,枪刀交鸣,火星四溅。

林文善刀法老辣,气势如山;高怀亮枪势如龙,灵动而凶。二人往来奔驰,银光与刀影在晨雾中翻卷,尘沙被搅得漫天飞扬。

“这小子枪法不弱!”林文善暗自心惊。

“他比哥哥还稳,只是力气稍逊。”赵匡胤也看得眉头紧皱。

三十余回合过去,胜负仍未分。两军的喧嚣声渐渐低了,仿佛天地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目光都锁在这两位主帅身上。就连南唐阵后的老道于洪,也终于睁开了半阖的眼。

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闪着冷光,注视着战场,唇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时,战场边缘的荒丘上,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那人不过二十来岁,头戴皂巾,衣衫破旧,半蹲在土包荒草间,探出个小脑袋。眼神明亮如星,嘴里嘀咕个不停:

“好啊!这比我师父教的招数精彩多了!”他目光紧盯战场,时而拍掌,时而摇头,“那黑大汉刀法刚猛,但脚步太笨。那白脸小将枪势活,可力道不稳哎呀,这下子要糟了!”

他看得浑身冒汗,呼吸急促,像亲身在阵中厮杀一般。

“这枪法……不稳了!他要输!”那人忽然叫出声,脸色一变。

果然,战局陡转。

高怀亮枪势一乱,呼吸急促,额头沁出冷汗。长夜未眠、重压在肩,他的体力早已到极限。昨日兄长被俘,今又独自上阵,胸中悲愤与焦虑翻涌成一股灼热的疼。

林文善抓住机会,怒喝一声:“看刀!”

他身形一侧,刀势陡变,使出一招“反背托刀”,刀背翻腾,从下而上,猛砸高怀亮的脊背!

“嘭!”

刀背重重击中。高怀亮闷哼一声,整个人从马背上翻落,盔甲撞地,溅起一片尘土。

他撑起身体,想要再起,却只觉胸口一阵发黑,眼前发白。大枪脱手,战马惊嘶,狂奔而去。

林文善拨转马头,疾驰而来,大刀高举,寒光刺目。

赵匡胤在数十步外目睹此景,心头一沉,脸色骤变。

“高将军!”他嘶声大喊,声嘶力竭。

话未说完,胸中一紧,气血翻涌,喉头一甜,竟昏厥过去。

黎明的寒风带着血腥味,从寿州的荒野间吹过,旌旗破碎,战鼓沉寂。高怀亮的身影倒在满地焦尘之中,血从甲缝里渗出,在灰土上汇成一小滩暗红。

林文善那口巨齿飞镰刀带着寒光,从天而下劈落。风声如啸,仿佛连空气都被割开。就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刀锋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磕开,火星四溅。

林文善只觉手腕一麻,险些把刀脱手。他怔了一怔,抬眼一看一个矮小的黑影正趴在高怀亮身侧,双臂伸出,两支短短的铁棒正横在空中,冒着热气。

那人动作如电,几乎不见身形,只见他将铁棒一收,别在身上,俯身一顶,竟凭一己之力将盔甲厚重的高怀亮托起,扛在肩头,脚下生风。

林文善一怔,等他反应过来时,那矮小的身影已经踏着烟尘,顺着荒坡疾奔,眨眼便越过了两军交界的战线。

“追!”林文善怒喝,可南唐兵卒尚未动身,那小人已如离弦之矢,消失在了宋军阵前的滚尘之中。

宋营前,众将士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那小人影几乎是从天而降,把高怀亮稳稳放在地上,尖声喊道:

“哎!我把人给你们送回来了,我去给他捡枪!”

话音未落,人影一闪,又往战场方向跑去。

众将怔住了,直到石守信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过去搀起高怀亮。

“主公!醒醒!高元帅有救了!”

赵匡胤被呼声惊醒,缓缓睁眼,看见被血染的怀亮倒在地上,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胸口。

“是谁……救了他?”他沙哑地问。

张光远伸手一指:“就在那边”

众人抬头,只见那小矮子果然回来了,肩上还扛着那杆长枪。枪杆几乎有他三倍长,他扛得歪歪斜斜,模样滑稽,却没人敢笑。

他走到阵前,把枪往地上一扔,“铛”的一声,尘土飞起。

“给你们枪。”

赵匡胤凝视着来人,心头一震。

那人二十岁左右,身高不足三尺半,瘦得皮裹着骨。面色泛黄,眉短眼小,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光。鼻梁塌陷,嘴角微咧,笑起来带点狡黠。头上戴着翻花荷叶巾,腰间束着牛皮板带,两只皮套里插着一对金錾铁棒,闪着幽光。

他一身衣衫虽旧,却整洁干净。站在那儿,整个人仿佛一团聚不散的劲气既古怪,又有种说不出的英雄气。

赵匡胤心头一动:这等人,貌不惊人,却身怀奇技。

他翻身下马,跨前一步,语气郑重:“大英雄,且慢走!”

那矮子脚步一顿,回头,眯眼盯着赵匡胤:“你叫谁?”

“我叫的就是你。”

矮子歪了歪脑袋,咧嘴笑了:“我?哈哈我算什么大英雄?你认错人了。”

赵匡胤微笑:“你能于万军之中救人于刀下,不论身形,不论年岁,在朕眼中,皆是大英雄。”

他说完,竟亲自俯身一礼。

众将惊得目瞪口呆一国之主,竟向一个陌生的矮子行礼!

那矮子也愣了,随即咧嘴笑着,一屁股跪下,“扑通”磕了三个响头:“还礼,还礼!”

赵匡胤忙去搀他:“恩公何必如此?”

矮子眯起眼,嘴角一咧:“你那胡子长,福气重,我怕你给我行礼折了阳寿,赶紧还回去。”

赵匡胤也笑了:“英雄贵姓?”

“姓无。”

“名?”

“氏。”

“无名氏?”

“对。”

赵匡胤心里暗笑:这人分明不愿报名,偏要作戏。于是顺水推舟:“吴将军好本领,可愿助我退敌?”

那人“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我家住山里,管你什么打仗不打仗的。”

赵匡胤笑着问:“那你的师父是哪位高人?”

“我师父?”那矮子一翻白眼,“我师父就是我师父,师父还要有名字?”

他一脸坏笑,显然在戏弄赵匡胤。

张光远看不过去,拱手上前,语气微带责意:“这位小英雄!你可知眼前这位是谁?这是当今天子,大宋万岁!”

小矮子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回道:“万岁?那可真厉害。万岁是不是比千岁还大?那他该是个百岁的老爷爷了。”

张光远险些气得跳脚:“你!”

赵匡胤抬手制止,淡淡一笑。他看得出,这小子不是无礼,而是天真得古怪。

“吴将军,”赵匡胤语气平和,“我乃大宋皇帝赵匡胤。如今被南唐围困于寿州,局势危急。愿请将军出手相助。”

小矮子挠了挠头:“帮忙?怎么个帮法?”

“去破南唐之敌,退他们的兵,将军若肯出力,朕必厚赏高官,荣封世袭。”

“打仗啊?”小矮子眨眨眼,笑意更浓,“我可不去。师父说了,当官多是惹祸的事。自在最好,别管天下闲事。”

赵匡胤仍不动怒,只问:“那你方才为何出手救我家元帅?”

小矮子理所当然地说:“我在山坡上看热闹,那黑大个子欺负那白脸小将,一看就不对劲。以大欺小,哪能忍?我看着心里不平,就上去帮了一下。”

众将这才明白原来这人并非天降救星,而只是个偶然路过的看客。

一阵沉默中,赵匡胤的心慢慢沉下去:若这奇人就此离去,寿州恐怕再无生机。

他沉声说道:“吴将军,南唐兴兵犯我边境,我大宋才被迫征战。如今四十万兵围寿州,朕与将士皆命悬一线。将军若能出手相助,不但救我大宋万民,也救了天下苍生。”

小矮子撇嘴一笑:“你说的可怜,也不知真有假有。我师父没教我什么宋朝南唐的,我管不着。再说,我在外久了,师父要生气,回去还得挨揍。”

说完,转身要走。

苗从善忙上前,朗声一唤:“吴将军,请留步!”

小矮子见是个穿道袍的,顿时停下,歪头打量他:“咦?仙长叫我作甚?”

苗从善微微一笑:“将军,救人就该救到底。你若不出手,高元帅已死在林文善刀下。你救了他,反让我们多受几番折磨。既有侠胆,就该替天行道。此战若胜,不只救我等性命,也可显你师父门下之名,扬你一身奇技,添寿增福,岂不两全?”

小矮子一听,咧嘴笑出声来:“你这老道真会说话!算你嘴甜。好吧,我去劝劝那黑大个子,叫他别打了。若他不听哼,我再教训教训他!”

说罢,他一甩短腿,风一般跑向战场。

苗从善望着那小小的背影,眼中闪出一丝光亮,低声自语:“此人若能胜林文善,寿州可保。”

这时,南唐阵前战鼓震天。林文善骑在高头大马上,黑甲映日,寒光刺眼。他怒火未消,正咆哮着:“赵匡胤!叫那矮子出来受死!”

话音刚落,小矮子的声音已传来:“黑大个子!你再骂一句,我就敲掉你的牙!”

林文善眯起眼,冷笑道:“短子,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救走高怀亮?”

小矮子叉腰而立,声音尖利如刀:“我是你爹!你要早起叫我声‘爹’,我还答应。过午不叫,就得挨雷劈!”

“好你个矮子!”林文善怒极。

“少废话!过年再磕头吧。”小矮子依旧一脸笑。

林文善被他气得面色发青,拔刀便砍。可他身高过丈,坐骑又巨,俯身低刀,姿势极不顺手。小矮子个子短小,站在他马前,活像只灵巧的狸猫,左闪右窜,怎么也砍不着。

正在僵持之际,南唐阵后传来一声低吼:“林元帅,请退下,让某来会会此人!”

随着声音,一员猛将拍马而出。此人身高七尺,膀阔腰圆,浑身肌肉如铁,光着上身,护心毛密如钢针,脸黑中透紫,一双小眼放着兽光。

他手中握着一条齐眉铁棍,八九十斤重,棍尾缠铜环,行进间“嗡嗡”作响。

林文善一见此人,眼神顿亮:这是他新请来的猛将梅声远。

他心中暗喜:有此人出马,那小矮子插翅难飞!

“矮子!”林文善冷笑一声,“你今日惹祸上身,自取其死。梅将军,拿命来吧!”

说完拨转马头,退回阵中。

黎明的寒雾在战场上翻腾,尘土与血腥气混杂在一起,天地间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杀气。南唐、宋军两阵相对,旌旗猎猎,战马低嘶。

梅声远手执齐眉铁棍,脚踏破土,气势如山。他俯视着眼前那不足自己大腿高的矮小身影,脸上浮起一抹轻蔑的笑。

“嘿嘿,”他瓮声瓮气地笑道,“小矮子,你这尺寸怕是连棺材都不够格。瞧瞧你这身板儿,风一吹都得倒。万马军中,你也配站在这里?识相点,把脑袋往我棍上一撞,早死早超生。”

小矮子一听,眼睛一瞪,尖声说道:“哎哟,这小子的嘴可真臭!嫌我个子矮?我头顶生角,身披鳞甲,乃天生神人!你这黑大块头,眉心生褶,头发打绺儿,活像个半路糊的面人。看样子寿数已尽,见着我算你走运!”

这几句话比刀子还利。南唐阵中一阵窃笑,梅声远的脸立刻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找死的东西!”他怒吼一声,猛然举起齐眉棍,挟着破风的呼啸直砸而下,棍势如山崩雷裂。

小矮子不闪不避,反而仰头喊:“打死了!救命啊!”

眼看那棍距他头顶只剩半尺,他忽地脚下一点,整个人如狸猫一般窜出半丈,轻盈地落到一旁,单腿一立,双棒未出,先笑出声:“嘿,砸空了吧?”

“当!”一声巨响,棍头砸在地上,土石飞溅。偏巧脚下有块青石,被那巨力崩起,竟在空中旋转着飞回,重重砸在梅声远额头上。

“叭!”一声闷响,血花乍现。

梅声远捂着脑门,疼得怒吼连连,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挨刀的矮子!”他抡起棍子又是猛攻三下。

小矮子左右闪躲,脚下灵巧如烟。三棍过后,他也火了,眼中光芒一闪,怒道:“真打呀?好!爷爷陪你玩玩!”

他双手一探,从腰间抽出那对錾金打仙棒。金光一亮,寒芒流转。棒不长,一尺半许,通体精钢锻造,外镀金水,光可照人。

“我可要还手了!”

话音未落,他脚尖一点,丹田一提,整个人竟腾空而起,宛如一道短小的金光。双棒齐出,直击梅声远面门。

梅声远急忙举棍格挡,然而那打仙棒闪出的金光反照入目,刺得他睁不开眼,只得仓促后仰。

“呼!”棒风掠面而过,擦着他的鼻尖。小矮子落地一转,身形如电,双棒横扫,直奔梅声远双腿。

梅声远惊得猛然纵身,双脚离地。可还没落稳,小矮子猛地一伏,身体如滑鱼一般,从他两腿之间钻了过去。

“呃?”梅声远心中一惊,正要转身,那边风声已至。

“啪!”

打仙棒狠狠砸在他腰侧,力沉如雷。

巨人似的身躯一歪,梅声远惨叫一声,双手脱棍,整个人向前栽倒,扑地翻滚。那腰骨断裂的声响,清晰地传进四野寂静的战场。

南唐阵中一片哗然,数名军士冲出,将他抬回。梅声远面色惨白,仍在地上嘶喊:“矮子!矮子!”

小矮子双棒一收,站在原地,笑得像个调皮的孩童:“哎哟,别嚷嚷啦!没有秤砣,连骨头都吃了吧!”

这话一出口,宋唐两阵都轰然大笑。谁也没料到,这个三尺半高的怪人,竟能一棒打塌南唐猛将的脊梁。

林文善在阵后看得脸色铁青,心中又惊又怒这矮子,不但身法怪异,嘴也毒得能逼人疯。若不除去此人,寿州城怕要再无平安。

他一勒缰绳,战马长嘶,怒声喝道:“矮娃娃!今日本帅要亲手斩你,看你还敢放肆!”

小矮子反倒笑了,双棒在手,金光流转:“黑大个子,我就等你呢!来吧咱爷俩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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