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胡家家丁又冲上来两人,李义冷哼一声,双目圆睁,喝道:“慢来!”话音未落,双腿已飞起,两记连环腿踢出,将那两人踢得翻滚倒地,重重摔在地板上。
紧接着,又有胡昌、胡顺、胡荣、胡贵四人扑来,齐声怒吼,蜂拥而至。狄青眼神一冷,毫不退避,身形微伏,两臂如苍鹰展翅,一出手便是下盘功夫。他掌势贴地,在几人腿弯一擦,四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四个大汉跌作一团。
八人跌倒后再度挣扎爬起,欲再次上前,却发现刚一迈步,脚下如踩棉絮,人还未近身,已连连翻倒,狼狈不堪。众人心胆尽丧,气焰全消,只得灰溜溜逃下楼去。
狄青望着楼梯口,冷笑一声:“这几个狗奴才,不堪一击,三拳两脚就打得他们落荒而逃。二位贤弟,我料胡伦那厮绝不会就此罢手,怕是还要寻事。我们此时下楼,应对局势,才算妥当。虽然不怕他,但若让他带来更多人手,一时围困,也恐被人以众欺寡,岂不冤枉?”
张忠点头道:“哥哥所料极是,我们下楼走一遭。”
三人刚要下楼,楼梯口却猛然传来一声暴喝:“谁敢撒野?胡大爷来了!”
随着喝声,一个身着华服、面容丑陋的年轻人趾高气扬地冲了上来,正是胡伦。
狄青望他一眼,冷静问道:“你就是胡伦?”说罢,也不待他回答,便上前一步,手掌轻拍其肩。胡伦身子如被巨石撞击,顿时一个踉跄,脚下打滑,整个人跌倒在地。
八个家丁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胡伦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勉强站稳,暴怒大吼:“给我拿下那几个狗贼!”
狄青一声喝道:“胡伦!你还敢在我面前撒野?”
胡伦被跌得恼羞成怒,吼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东西,竟敢撒泼!我乃胡制台之子,你敢动我,别怪我灭你满门!”
话音未落,他举起长枪冲向狄青,剩下的七个家丁紧随其后。
却不料胡兴见局势不妙,早早悄悄溜下楼去,急奔胡府报信。
胡伦怒气冲冲冲至狄青面前,狄青却不退不避,身形一动,已一把擒住胡伦胸口衣襟,顺势一提,将他整个人像只鸡崽一样高高举起。
七名家丁见此情景,面露惧色,张忠与李义早已怒目圆睁,杀气毕现,那些家丁哪里还敢上前一步,只在一旁呐喊咆哮:“岂有此理!你们这些贼人胆敢对胡公子动手,还不快快放人!你们可知道胡大人一怒,三条狗命都保不住!”
狄青酒意已浓,闻言大怒,厉声道:“狗奴才!要我放人?也罢,我还你们!”
说罢,手臂一甩,将胡伦高高抛起,整个人在空中翻滚,头朝下、脚朝天,像个破麻袋般从楼上直坠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胡伦摔得头破血流,当场昏厥。三兄弟站在楼上,哈哈大笑,回转案前继续喝酒,把原本打算下楼之事早抛脑后。
楼下七名家丁见胡伦摔得惨烈,急忙奔下楼去救人,哪知他天灵盖已裂,鲜血长流,气息全无。众人吓得面如死灰,惊叫连连:“造反了!造反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将公子打死,这还了得?”
酒楼店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街头闲人闻讯纷纷围观,议论纷纷。
不多时,胡府聚集家丁上百,将万花楼围得水泄不通。
而此时楼上三人饮酒正酣,毫不知情。张忠大声笑道:“来来来,三弟再敬一杯!”李义也举杯道:“好个畅快!方才踢人跌人,比酒还解渴!”
正饮间,忽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随后一群人冲了上来,约有二三十人,怒目而来,声称要拿下凶手。
三兄弟齐齐起身,毫不惧色,照例拳脚交加,将众人打得节节败退,滚下楼去。
这时,店家实在撑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上楼跪地求饶,连连磕头道:“三位英雄,小人只求活命,求您们高抬贵手,饶我狗命啊!”
狄青淡淡说道:“我们又没打你,慌成这样作甚?”
酒保战战兢兢道:“三位公子,您是不知道啊,您刚才一抛,那胡公子就摔死了!脑袋开花,血流成河,现在怕是活不了了……胡制台势大,必会来拿问小人,小人这小命只怕也难保了!”
狄青沉吟片刻,点头道:“胡伦死了么?”
酒保痛苦道:“死得透透的,胡大人定会迁怒于我,若真追究,小人岂不枉死?”
狄青叹道:“你不必惊慌,咱们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牵连旁人。”
酒保却哭诉道:“话虽如此,三位乃外乡人,若一走了之,官府定拿我顶罪。小人命贱,但也不想白死啊。”
张忠大笑道:“我们三人行得端坐得正,岂是那等逃命之辈?你不必忧心,倒不如再送几壶美酒上来,我们喝个尽兴,等官府上门再说!”
酒保哭笑不得,只得连声答应,赶忙下楼。
他心中惴惴,只怕三人趁乱逃走,便咬牙将最上等的美酒佳肴都送上楼,企图拖延时间,将三人困住。
狄青三兄弟却是喜不自胜,把酒再斟,痛饮不休,一杯接一杯,好不快哉。
就在这时,胡制台胡坤得报其子死讯,勃然大怒,急令开封府通报属县,命令祥符县知县即刻带人前往万花楼捉拿凶手。
不多时,几十名衙役手持兵刃赶到酒楼。县令在门口设堂,当场验尸,只见胡伦脑裂血涌,果然是被击打坠楼而亡。
县令心知胡坤是上司,为巴结邀功,便故意苛责,厉声喝问店主:“汝名谁姓?快快说来!”
酒保跪倒在地,惶恐答道:“回禀老爷,小人名叫张高。”
县令又喝问:“那三人是何来历?姓名为何?你速速招来,若有虚言,定斩不赦!”
张高连连磕头道:“启禀老爷,那三位客人的姓名,小人实在不知。只记得一个是红脸的,一个黑脸的,一个白面的,一同进店饮酒。后来他们执意要上对面万花楼,小人屡次劝阻推辞,可他们凶相毕露,揪住小人就要动手,小人实在害怕,只能放他们登楼。至于他们与公子如何动手,小人也没看见。当时我一直在楼下忙活,楼上的事完全不知情。若老爷要查公子之死,不妨问那三人,自然清楚。”
县令听完点头,吩咐衙役将三人押上堂来。
三人立于阶前,县主沉声问道:“你等姓名何人,从实说来。”
张忠昂然答道:“我姓张名忠,山西榆次人氏。”
李义躬身道:“小人名唤李义,北直顺天府人。”
狄青目光沉静,抱拳道:“在下姓狄名青,山西西河人。”
县主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训斥:“你们三人既为外省之人,在外为商,理应谨言慎行,忍辱为上。却为何于酒肆之中与人起冲突,竟将胡公子打死?还不从实招来,以免动刑。”
张忠朗声道:“大老爷明察,吾三人当日入楼饮酒,与那胡伦原无往来。谁料他仗着势大,带了七八个家丁闯上楼来,不许我等饮酒,咄咄逼人。此事,实乃胡伦先动手,非我等寻衅。”
县令一拍惊堂木,怒喝道:“胡说八道!你们已擅登公子之楼,本该赔礼致歉、婉言劝解,怎好反而动粗?况胡伦乃朝廷官宦之后,你们不过三介贩夫走卒,竟敢以武犯上,残害贵公子!此等悖逆之行,岂容狡辩?休得再说此等蛮话!”
狄青冷静答道:“大人若以理断之,胡伦亦非无过。他一到店中,便令家丁动手,未曾开口论理。我等尚未还手,他已自行扑上楼来,言语不逊、举止猖狂,不慎失足,才堕楼而亡。此乃他自招之祸,实非我等出手致命,望大人明察。”
县主脸色阴沉,猛然大喝:“大胆凶徒!言语狡诈,花言巧舌,还妄图脱罪!此处乃皇城之下,岂容你等信口雌黄?若不施刑,只怕你们死不承认!”
说罢,拍案而起,吩咐衙役将“红脸贼人”张忠先行夹讯。
几个衙役正要上前动手,脱其靴袜施刑,堂下忽传一声威严大喝:“住手!”
众人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位面如重墨、身着黑袍、额佩金鱼袋的黑面大人跨步而入,气势逼人。原来正是开封府尹包拯,素有“铁面无私”之誉,此番微服巡察,静悄悄带着张龙、赵虎、董超、薛霸四名亲随,暗查民情。
包拯未鸣锣未设案,只因朝中奸党横行,他忧民受害,亲自巡视。
刚至坊口,听得喧闹如沸,便令张龙、赵虎前去查问。不多时,两人返回禀报:“大人,酒楼中三位外地客人张忠、李义、狄青,误杀胡制台之子胡伦,县官正在审讯,故围观者众。”
包拯听罢,心中微动:胡坤此人素来贪暴,儿子亦非良善,几番欲捉其劣迹,无奈他奸滑如狐,难以入罪。今闻其子横死,倒是因果报应。此事若办得好,既除一害,又显王法,岂不两全?
正思量间,只见祥符县知县已急忙迎上,躬身施礼:“卑职祥符知县,叩见包大人。”
包拯目光如电,问道:“这三人哪一个已供认?”
知县低头道:“回禀大人,三人皆不肯认罪,卑职本拟动刑,恰逢大人到此,理应恭迎。”
包拯冷笑一声:“你是地方官,莫非我这府尹是客官不成?此案重大,且由本府带人回衙细审,不容推辞。”言罢回头喝令:“张龙、赵虎,把三人押回府衙。”
张、赵应命,当即押走三人。
包拯亲自步入酒楼,再验尸首,只见胡伦天灵盖破裂,确无刀伤棍痕,顿时心中有数:此人确是失足而亡。
他心如明镜,却不声张,当即上轿回衙。
楼下的知县面色铁青,心中不忿,暗道:“包黑子多管闲事,必是看中胡家之仇,意欲包庇凶犯。此事若胡制台怪罪下来,我这顶乌纱只怕不保。”于是只得草草收拾,将酒家张高口供录清,又派人将胡伦尸体送回胡府。
胡府之中,此刻正哀声一片。
胡坤闻得爱子横死,勃然大怒,夫人泪流满面,哭得昏厥过去。
正哭间,门子通报:“祥符县官到府,特送公子尸身。”
胡坤厉声喝道:“叫他到后堂来见!”
知县战战兢兢入堂跪拜,禀道:“回大人,卑职已验明公子伤势,正要严讯凶手,不想包府尹前来,将三人带去开封府,自言要亲审凶案。卑职不敢怠慢,特将公子尸身送回,请大人定夺。”
胡坤听罢知县回报,脸色沉如铁锅,咬牙切齿道:“包拯竟敢如此无礼,目无本府么?”
知县低眉顺眼地答道:“是,包大人自言要亲审此案。”
胡坤冷哼一声,压下满腔怒火,勉强抬手道:“包拯虽为府尹,但人命案非同小可,他若胆敢徇私包庇,我自有法子治他!暂且请你回衙候命罢。”
知县打拱告退。胡坤拂袖回堂,一见儿子的尸首摆在灵前,顿时悲从中来,扑倒在地放声痛哭。夫人哭得眼睛红肿,几名家丁丫鬟也垂泪不止。
胡坤跌坐于灵前,伸手抚着胡伦破碎的头骨,老泪纵横:“只为你祖父母年迈,吾独留你一人,捧如掌上明珠,盼你成家立业,传承胡门香火。谁料横遭毒手,竟死于市井恶徒之手!老天啊,这还叫人如何活下去!”他痛哭不止,几欲晕厥,哀恸之声震动全府。
再说包拯回到开封府,立即升堂,命将三人犯人一一带上听审。
先传张忠上堂。
张忠知包大人乃世所共仰之铁面清官,不敢怠慢,入堂即拜伏叩首,朗声禀道:“包大老爷,小民张忠叩见!”
包拯抬头望他,见他身形魁梧,紫脸虬须,虎目如电,心中暗赞:此人天生一副铁骨铮铮,是个真英雄。若非惹祸闯案,倒是治军用兵的好料。
于是正色问道:“张忠,你非本省之人,为何至此?胡伦一案,你可知其始末?从实招来。”
张忠心思沉稳,心知包拯断案如神,谎言必难蒙混。再念及义结金兰之义,心头一横,已定主意替狄青顶罪。
他拱手跪道:“小民山西榆次人氏,贩缎来京,偶与李义、狄青两人相识,在酒肆叙话。未料胡伦带人闯入,强夺酒楼,我愤而与之理论,不料他不依不饶,与我纠缠打斗间,失手将其推跌楼下,撞破天灵,身亡。虽非存心害命,终归小民之过,甘愿受罚。”
包拯目光如炬,微一点头,又皱起眉来,暗忖:未曾动刑即认罪,非蠢即义。此人虽好汉,亦不似愚钝之辈,看来此案另有隐情。且再审二人。
喝令:“张忠暂押下,传李义上堂!”
李义踏步而入,躬身跪地。包拯凝视其貌,只见此人剑眉虎目,面泛刚气,亦非寻常匹夫。
问曰:“你是李义?何处人氏?胡伦一案,张忠已认,你有何话说?”
李义性情直爽,听张忠顶罪,心中不忍,思量片刻,便要代兄受过。
他挺身禀道:“大人,小民乃顺天府人氏,与张兄、狄兄共商缎匹生意,于万花楼饮酒时与胡伦发生争执,实是我一时性烈,将其推下楼致死,小民甘愿偿命,只求大人放过张忠!”
包拯眉头一挑,冷笑道:“好一个争义顶罪!张忠言他所伤,尔又称自己犯案。一个胡伦,难道要你们两人来陪葬不成?此中定有蹊跷!退下!”
再喝:“传狄青上堂!”
只见一青年缓步走入堂中,眉宇轩昂,目光如星,虽未言语,满堂威气自生。包拯望之心头一震,不觉暗思:此人怎觉面善非常?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亲切之意,似曾相识。
包拯心念微动,不觉生出怜才之意。
他缓声问道:“你是狄青?何处人氏?”
狄青拱手禀道:“小人是山西太原西河人氏,此番进京本是寻亲,怎奈亲戚早已他迁未遇。正走投无路之时,得遇张忠、李义二位兄长,意气相投,义结金兰。那日我们三人在万花楼中小酌,不知为何,胡伦忽然带着一帮家丁闯入,劈头便要打人。我们自知理直,岂肯让人横行?小人学过几手拳脚之术,便出手将他们一一打退。不料混战之中,小人顺势将胡伦摔出楼外,他落地后撞碎天灵盖,当场毙命。此事实由我一人所为,张兄、李兄并无干系。还请大老爷明察,勿枉好人。”
包拯端坐公案之上,眉头紧锁,目光深邃。他望着这少年,心中不由一动:世人遇祸,多推托卸责,此子竟挺身而出,将罪名一肩扛下,实属罕见。莫非这三人真有情义深重,甘愿共担祸福?
他细看狄青,面庞清俊,年纪不过弱冠,身形虽结实却不粗豪,一双眼黑白分明,神情坦荡,却并不像那等惯于打斗的粗人。包拯暗忖:此人分明不是使蛮力之徒,况且验尸明明是跌伤致命,绝非刀棍所伤。况这少年看似无甚力气,怎能将胡伦生生丢下楼去?分明是他为兄弟顶罪,义气可嘉,却不可冤死。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如霹雳震落堂前尘埃:“胡说八道!你这年纪轻轻,说话如此胡涂。你身躯单薄,如何伤人致死?胡伦是跌下楼摔死的,验伤明明白白,你怎敢硬认?你当这是儿戏么?打死人可是要偿命的!”
说罢,冷喝:“将他赶出去!”
差人应命,将狄青推出公堂。胡府一名家丁见状,连忙扑上前,低声禀道:“大老爷,这狄青自承是正凶,怎能轻纵?若让他跑了,只怕我家老爷发怒……”
包拯眼神一沉,语气骤寒:“哦?你这是拿你家主子来压我堂堂开封府尹?”
那家丁话未说完,包拯厉声喝道:“狗奴才,撒签!打二十板!”
话音未落,两边衙役早抄起板子将那家丁拖了出去。堂下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众人听得头皮发麻,却也暗中拍手称快。
原来胡伦平日仗势欺人,欺压百姓者不计其数,死得其所,早让人心生怨恨。今见包拯雷霆震怒,将胡家走狗痛打,众百姓皆道此事天理昭昭。虽三人系外地来人,却替他们出了一口气,犹如街头除了猛虎,人人心中舒畅。
包拯回望案前的两名犯人,沉吟良久。张忠、李义皆非真凶,又为朋友顶罪,一片赤胆忠心;狄青则义胆包天,宁愿以命换命,三人虽涉命案,却皆是有情有义之人。只是律法森严,一命换一命,不可轻纵。
于是包拯无奈之下,命将张忠、李义二人暂时关押候审,再议后事。当即退堂。
堂外百姓看得热血沸腾,纷纷议论道:“包大人可真是铁面无私!”“这狄青,才是真汉子啊!”“若他三人能脱罪,真是替天行道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竟如潮水般汇于街市。三人未必知晓,但他们的义气,早已在百姓心中,点亮了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