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邺城还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可城中的主要街道却已经挤满了人。百姓们扶老携幼,提着灯笼,挎着竹篮,从四面八方涌来。灯笼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河,在秋日的晨雾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张阿福带着铁匠铺的十几个伙计,推着三辆大车艰难地穿过人群。车上装满了连夜赶制的兵器——枪头用油布仔细包裹,刀鞘上还带着锻打的余温,箭羽被整齐地捆扎成束。这个年过五旬的老铁匠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因连续熬夜而嘶哑:“让让,各位乡亲让让!这些得送到将士们手上!”
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在前开路,车轴发出吱呀的呻吟。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递来一筐还冒着热气的蒸饼:“张师傅,把这个也带上,让娃们吃饱了再上路。”
在街道的另一头,陈默正带着巡防营的士兵维持秩序。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黑色劲装,腰间别着冉闵亲赐的短刀。这把刀的刀柄上刻着“保境安民”四个小字,每每触摸,都让他感到肩头沉甸甸的分量。
“各位父老往后稍退,给大军留出通道!”陈默洪亮的声音在街道上空回荡。他看到几个孩童钻到了最前面,小心地将他们引回父母身边。这时,他注意到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正踮着脚尖向军营方向张望,脸上写满忧虑。
“这位大嫂,可是在寻人?”陈默温声问道。
妇人勉强笑了笑,将怀中的孩子稍稍举起:“孩儿他爹在锐士营,说好今日要看他第一眼......”
陈默心中一酸,示意士兵帮她在前排寻了个位置。这样的场景,今日在邺城的每一条街道上都在上演。
卯时正,军营的辕门缓缓打开。
首先出来的是张温率领的五百轻骑。战马披着黑色马铠,骑士们清一色的玄甲在晨曦中泛着冷光。他们控制着马速,整齐划一地穿过长街,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宛如催征的战鼓。
人群中爆发出第一波欢呼。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将准备好的干粮、煮熟的鸡蛋往骑兵们怀里塞。一个总角小儿挣脱母亲的手,举着一束刚采的野花跑到队伍前,领队的张温微微俯身,郑重地接过这份特别的礼物。
紧随其后的是李农率领的一万步卒。他们扛着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微微发颤。队伍中的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魏”字大旗格外醒目。这些士兵大多是从各地投奔而来的汉人,他们的亲人就站在送行的人群中,不时能听到激动的呼唤:
“狗蛋!好好打!”
“二哥,我们等你回来!”
李农骑在战马上,看着这感人的一幕,不禁想起当年随冉闵转战千里时,百姓们箪食壶浆的场景。他悄悄抹了把眼角,挺直了腰板。
当时辰来到辰时,冉闵亲率的两万锐士营精锐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这支大魏最精锐的部队,人人身着黑色劲装,腰佩弯刀,背负强弓。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眼神锐利如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杀气。
欢呼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百姓们激动地向前涌动,将早已准备好的布条、护身符塞到将士们手中。一个白发老妪颤巍巍地端着一碗热汤,非要一个年轻的士兵喝下:“喝了吧,孩子,喝了这碗汤,刀枪不入......”
冉闵骑着爱驹“踏雪”,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这匹来自西域的宝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今日不同往昔的气氛,不时打着响鼻,四蹄轻踏。当他看到那个跪在路中央的白发老者时,立即勒住了缰绳。
“老人家,快请起。”冉闵翻身下马,亲手扶起老者。
老者激动得浑身发抖,枯瘦的双手紧紧抓住冉闵的臂膀:“陛下,老汉的三个儿子都死在羯人手上,就剩下一个孙儿跟着您去打仗了......您一定要带着娃们打赢这一仗啊!”
冉闵郑重地点头,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期盼的面容:“老人家放心,我冉闵在此立誓,不破羯奴,誓不还师!”
他翻身上马,拔出腰间佩剑,直指苍穹:“大魏的将士们!今日我们出征,为的是让我们的父母不再受人欺凌,让我们的子女能够安居乐业!你们可愿意随我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得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队伍缓缓通过城门,百姓们一直送到城外十里长亭。张阿福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腰间烟袋。陈默默默清点着留守的人员,开始布置城防。那个抱着婴儿的妇人,依然站在原地,直到队伍的最后一抹旌旗消失在天际。
与此同时,在二百里外的襄国,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上演。
陈青扮作贩粮的商人,赶着一辆驴车,慢悠悠地来到襄国最大的粮仓外。守门的老兵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晒太阳,陈青笑眯眯地凑上前递过一袋烟丝:
“老哥辛苦了,这点心意......”
老兵瞥了眼烟丝,脸色稍霁:“哪来的?”
“小弟从南边来,想打听下此处的粮价。”陈青赔着笑,目光却飞快地扫过粮仓内部的布局,“看这粮仓的规模,怕是存着够十万大军吃上三年的粮食吧?”
“五万!”老兵得意地纠正,“但确实够吃三年。怎么,你想做军粮买卖?”
陈青心中剧震,表面却不动声色:“可不是嘛,听说马上就要打仗了......”
老兵压低声音:“石祗陛下已经下令,一个月后发兵邺城。到时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与此同时,王越背着柴薪,蹲在襄国军营外的集市上叫卖。他看似在招揽顾客,实则默默记下军营中进出的车辆数量,以及正在操练的士兵规模。当他听到几个醉醺醺的军官谈论着“联合慕容部”时,手中的柴刀不由握紧了几分。
而李信则凭借一手精湛的医术,成功混进了将军府。他一边为守将把脉,一边留意着来往的西域使者。那些深目高鼻的胡人带着珍贵的礼物,显然是在商议结盟事宜。
当夜,在襄国城南的一处破庙里,赵毅仔细听着三人的汇报,脸色越来越凝重。
“五万大军,联合慕容,西域援兵......”他在心中快速盘算着,“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峻。”
庙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四人立即噤声,手不约而同地按在兵器上。直到确认是巡夜的更夫经过,才松了口气。
“我们必须连夜出发。”赵毅沉声道,“每耽搁一刻,陛下就多一分危险。”
陈青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张粗略绘制的粮仓布局图:“这是我趁守军换岗时画的。”
王越也递上一份敌军兵力部署的记录。
李信沉吟道:“我听说,三日后有一支运粮队要前往邺城方向,或可混入其中。”
赵毅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就这么办。记住,即便付出生命代价,也一定要把情报送回邺城!”
四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随后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而在他们身后,襄国城的灯火依旧通明,一场大战正在酝酿。远方的邺城方向,冉闵率领的大军还在星夜兼程,两条命运的轨迹,正在向着某个交汇点飞速靠近。
夜空中有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光尾,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