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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轩的晨雾还没散,楚羽坐在廊下的竹凳上,指尖捏着片刚落的梧桐叶。叶尖的露水顺着脉络往下淌,滴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块冰。他闭着眼,在心里轻轻唤了声:“糖糖?”

脑子里没什么动静,只有些模糊的嗡鸣,像隔着层厚厚的棉絮。他又唤了声,这次加了点力气:“糖糖,你在吗?”

半晌,才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冒出来,带着点不耐烦:“干啥?有事?”

“没什么。”楚羽的指尖在梧桐叶上划着,“就是问问你……之前问你的那些问题可以回答吗?”

“不。”那声音更不耐烦了,“说了多少遍,这破地方灵气稀薄,信号差得很。没事别吵我睡觉。”

话音刚落,脑子里又恢复了安静,连嗡鸣都淡了。楚羽睁开眼,看着叶面上的露水聚成小水珠,轻轻叹了口气。这“糖糖”是从自己来到这个皇宫曾经在武安君府把这玩意儿关了之后,前几天还偶尔能说上两句话,可现在大多时候都在“休眠”。本来还想能指望它给点提示,现在看来,怕是指望不上了,更关键的是像天眼这样的技能都没法用了。

他把梧桐叶放在竹匾里,刚要起身去翻土,院外就传来了秦霜的脚步声。晨雾里,秦霜的身影带着点朦胧的白,手里捧着件叠得整齐的锦袍——是件月白色的流云缎,领口绣着暗纹兰草,正是上次秋宴时送的那件。

“陛下让公子去太极殿一趟。”秦霜把锦袍放在廊下的石桌上,语气比往日缓和了些,“还说……让公子换上这件衣裳。”

楚羽捏着梧桐叶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他起身回屋换衣时,晨雾顺着半开的窗棂飘进来,落在锦袍的缎面上,泛着层细碎的光。这料子滑得像水,穿在身上却有些沉,像裹着层看不见的网。

太极殿的偏殿里燃着檀香,武瑶汐坐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面前的矮案上摆着盏青瓷茶碗。雾气从茶碗口冒出来,模糊了她的眉眼,只看见她指尖捏着茶盖,轻轻刮着水面的浮沫。

楚羽躬身行礼时,锦袍的下摆扫过冰凉的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武瑶汐没让他起身,只淡淡道:“楚羽,朕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可以做到下面三件事,我就心甘情愿的让你留下来。”

楚羽的肩背微微一僵,没抬头。

“第一个。”武瑶汐啜了口茶,茶水的热气熏得她眼尾泛着点红,“朕以前丢了样东西,给过一个人,后来忘了要回来。你去把它找回来。”

没说是什么东西,没说给了谁,连半点线索都没有。楚羽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了蜷,指尖碰到锦袍的暗纹,心里却莫名地亮了一下——他好像知道是什么了。那模糊的念头像晨雾里的花,隐约能看见轮廓,却抓不真切。

“第二个。”武瑶汐放下茶碗,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审视的冷,“三日后宫宴,你给朕跳支舞。”

楚羽的指尖猛地收紧,锦袍的缎面被捏出几道褶皱。大晋的世家男子虽要学琴棋书画,却绝少学舞——舞蹈是“以体悦人”的东西,多在勾栏瓦舍里见,世家男子若当众起舞,无异于自降身份,比穿白衣赴宴更甚。这是把他往最难堪的地方推。

他没说话,只垂着头,耳尖却悄悄红了,像被晨雾染透的胭脂。

“第三个。”武瑶汐的声音又轻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往后跟朕相处,不许有算计,不许藏心思。就像寻常男子那样,恪守本分,敬重妻主。”

这话说完,偏殿里静得能听见檀香燃尽的轻响。楚羽的肩背垮了垮,锦袍的领口往下滑了些,露出他细白的脖颈。他抬起头时,睫毛上沾着点湿意,像是晨雾凝的露,声音带着点发颤:“陛下……”

“怎么?”武瑶汐挑眉,“做不到?”

楚羽连忙摇头,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臣……臣能做到。”

“能做到就好。”武瑶汐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矮案,带起片茶沫,“找东西的事,你可以出宫去办。禁军不会拦你。”

楚羽躬身应道:“是。”

他退出去时,晨雾已经散了些,阳光透过殿门的雕花棂格照进来,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锦袍的料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却暖不了他心里的凉——三个条件,像三道锁,一道锁着他的手脚,一道撕着他的脸面,最后一道,是要锁他的心。

出宫的路比想象中顺畅。守门的禁军见他穿着那件月白锦袍,只躬身行了礼,连盘问都没盘问。宫门外的石板路刚被洒过水,映着蓝天白云,像块干净的玉。楚羽没雇车,就沿着街边的槐树慢慢走,锦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些微的尘。

街边的铺子刚开门,卖早点的摊子飘着热气,豆腐脑的香气混着油条的焦香,往人鼻子里钻。有穿粗布衣裳的妇人牵着孩子走过,孩子手里捏着块糖糕,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楚羽的脚步顿了顿,看着那孩子的笑脸,指尖又想起了梧桐叶上的露水——原来宫外的晨,是这样的。

文相府在城东的巷子里,朱漆大门紧闭着,门楣上的“文相府”匾额还在,只是蒙了层薄尘。楚羽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环。铜环上的狮子衔环纹被磨得发亮,看得出往日的体面。

半晌,侧门开了道缝,一个老仆探出头来,见是楚羽,愣了愣:“您是……”

“我找文相大人。”楚羽的声音很轻,锦袍的袖口被风掀起个角。

老仆的脸色变了变——文相昨日刚离京,府里只剩些远亲照看,这时候来找人,怕是没什么好事。但他见楚羽穿着宫里的锦袍,又不敢怠慢,只讷讷道:“文相大人……前日就跟着武安君走了。府里没人了。”

“我知道。”楚羽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带着点温和,“我就是来看看,随便走走。”

老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让开了。府里的石板路长了些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院子里的石榴树落了满地枯叶,廊下的鸟笼空着,只剩根孤零零的栖木。楚羽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记得张昭以前住的院子在西跨院。绕过假山时,看见池边的柳树黄了大半,枝条垂在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西跨院的院门虚掩着,门楣上爬着的蔷薇藤枯了,像团乱糟糟的线。

楚羽推开门,院子里更荒——石阶上长了草,窗纸破了洞,风一吹“哗啦啦”响。他走到院中央的桃花树下,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几根光秃秃的枝桠指着天。树下有个石质的水池,水浅得能看见池底的淤泥,池边堆着几块半大的石头,上面长满了绿苔。

楚羽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人影......一头白发,正在和一个大约8岁的孩子......聊着关于外面世界的......可最后却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蹲下身,指尖抠掉石头上的青苔。青苔湿滑,沾得他指尖发黏。他搬起最左边的那块石头——石头比想象中沉,他用了点力气才挪开,露出底下的土坑。土坑里埋着个锈迹斑斑的铜盒,盒盖用铁丝拴着,拴得很紧。

楚羽解开铁丝,打开盒盖。里面铺着层干燥的稻草,稻草上放着块黄铜虎符——巴掌大,上面刻着云纹,边缘被磨得有些圆钝,看得出是常年摩挲的缘故。他拿起虎符,指尖碰着冰凉的铜面,忽然觉得心里空了块地方,像被风刮过的池底。

“我会保护好你的……”

谁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着,带着点少年人的脆,又有点说不出的坚定。楚羽晃了晃脑袋,虎符的铜面硌得指尖发疼。他把虎符揣进怀里,用锦袍的内衬裹紧,再把铜盒埋回土里,石头归位,连青苔都小心地铺回原处,像从没动过一样。

楚羽把这个虎符,放在双手上,又蜷缩在墙边,脑袋中闪过一大堆的记忆碎片......

走出文相府时,日头已经爬到头顶了。街边的铺子热闹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楚羽沿着原路往回走,怀里的虎符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口发闷。他没回头,也没再看街边的热闹——有些东西,找到了,反而更添堵。

回到皇宫时,已是午后。秦霜正在听竹轩门口等他,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陛下在太极殿等您呢。”

楚羽点点头,没说话,径直往太极殿走。路过御花园的菊园时,看见菊花开得正盛,黄的、白的、紫的,挤在一起像团花云。他想起上次在这里浇花的日子,指尖还能想起泥土的温度。

太极殿里,武瑶汐正坐在御座上批奏折。见楚羽进来,她放下朱笔,目光落在他怀里——锦袍的前襟鼓着块,轮廓分明。

楚羽走上前,从怀里掏出虎符,双手捧着递过去。黄铜在阳光下泛着哑光,云纹的刻痕里还沾着点湿土。

武瑶汐的指尖顿了顿,接过虎符时,指腹碰着楚羽的指尖,凉得像冰。她盯着虎符看了半晌,眉峰蹙得很紧:“你怎么找到的?”

楚羽垂着眼:“猜的。”

“猜的?”武瑶汐抬眼,眸底带着点探究,“你怎么知道朕丢的是这个?怎么知道在文相府?”

楚羽的睫毛颤了颤:“就是……猜的。”

不管武瑶汐怎么问,他都只说“猜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委屈,像个被问急了的孩子。武瑶汐捏着虎符的手指紧了紧,铜面的冰凉透过指尖往心里钻——这虎符是她登基前丢的,当时她刚从北境回来,把它交给一个人,后来那人……

她没再问,只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楚羽躬身退了出去。走到殿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武瑶汐还捏着虎符,背对着他,龙袍的后摆垂在御座的台阶上,像片沉重的云。

殿里只剩下武瑶汐一人时,她才把虎符放在掌心。铜面被她摩挲得发烫,云纹的刻痕里,好像还能看见当年的指纹。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日,自己把这个玩意儿给了一个...

“必须拿着”她当时皱着眉,把虎符推给他。

那张脸在脑子里模糊得很,像被晨雾遮了。只记得那人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小的痣,像落在脸上的星。武瑶汐的指尖在虎符上轻轻敲着,忽然觉得眼角发湿——有多久没哭了?好像从她拿起剑的那天起,就忘了眼泪是什么味道。

虎符的铜面映着她的影子,影影绰绰的,像个解不开的结。

同时心里也想起了那一句:“我这辈子,我不会做侧夫...”

听竹轩里,楚羽把那件月白锦袍换下来,重新穿上灰布棉袍。棉袍的料子粗糙,却比锦袍自在。他坐在廊下,看着院角的菜畦,指尖还能想起虎符的冰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像被埋在土里的种子,想往外钻。

他摇了摇头,拿起小铲往菜畦里培土。土是暖的,带着点潮湿的气。不想了,他现在是楚羽,是听竹轩里种菜的楚羽,不是别的什么人。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菜畦里,和菜苗的影子叠在一起。风一吹,影子晃了晃,像谁在轻轻招手。楚羽的指尖捏着小铲,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想不起来丢在了哪里。

三日后的宫宴,还得跳舞呢。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跳,才能既不惹陛下生气,又能……稍微留点体面。

夕阳慢慢沉下去,把听竹轩染成了暖融融的橘色。菜畦里的菜苗在晚风里轻轻晃,像在说什么悄悄话。楚羽蹲在菜畦边,把最后一抔土培好,才缓缓站起身——不管以前是什么样,现在,他得先熬过眼前的日子,毕竟自己还需要继续努力,如果中途放弃的话,就会前功尽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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