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尔克的鲸须微微垂下，指尖在镣铐上摩挲出涩涩的声响。他望着指挥室穹顶那些模拟星图的光点，像是透过它们看到了海瑞恩帝国起源星的鎏金宫殿——那些盘旋在塔尖的飞狮雕塑，议事厅里铺着的星兽皮毛地毯，还有贵族们袖口镶着的能量晶扣，每一样都闪着权力的冷光。
“几万年了啊……”他深深叹了口气，那口气里裹着铁锈般的疲惫，“从帝国在海瑞恩星系扎根，到征服三个星域，先辈们拿命换来的疆域，早就成了那群人的享乐场。”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蒙着层灰，“他们坐在镀星核水晶的指挥椅上，看战报像看小说，讨论战略时先算谁能多分块封地。前线的士兵在陨石带里啃压缩饼干，他们在宴会上用玉晶杯喝着浮星酒——还美其名曰‘维持帝国体面’。”
“攥着权力不放？”莱尔克嗤笑一声，声音里全是凉透了的失望，“他们根本不是攥，是抱着权力烂在手里。只要没人动摇他们的位置，前线死多少人，星港丢多少个，关他们屁事。”
林宇沉默地听着，指尖在桌面轻轻叩了叩。等莱尔克的气息稍稍平复，他忽然抬起手，在空气中拍了两下。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指挥室里荡开，侧门应声“嘶”地滑开，露出后面的阴影。
一道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件熨帖的中山装，藏青色的料子在冷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系着端正的领结，与这满是金属冷感的指挥室格格不入。最显眼的是他脚踝上那个银灰色的环——定位器的指示灯正规律地闪着红光，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
莱尔克的目光刚落在那人身上，瞳孔猛地一缩，白色的毛发瞬间绷紧。
“莱尔克子爵。”那人站定在三步外，声音清润，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锐度，“别来无恙？”
他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真没想到，当年帝国军事学府里次次拿第一的尖子生，毕业时戴着元帅亲授的佩剑，如今竟成了躲在小行星带里的星盗头子。”
莱尔克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克里斯男爵，那张脸他绝不会认错。当年在学府的推演室里，他们曾为了一套战术模型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莱尔克用更精准的星图数据赢了半分。可现在，这位曾经的同窗，穿着规整的中山装，脚踝上戴着定位器，站在自己这个阶下囚面前，语气里的嘲讽像细针，扎得他浑身发紧。
“克里斯……”莱尔克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镣铐在他握拳时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合金镣铐“哐当”一声撞在金属地板上，火星溅起的瞬间，他雪白的毛发根根倒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剜着对方，鲸须因极致的震惊而剧烈颤抖，几乎要刺破嘴唇：“你？！克里斯！帝国男爵！你竟敢背叛……”
“嘘——”卫斯理抬手按住领结，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整理一件艺术品而非面对质问。他脚踝上的定位器红光轻闪，与中山装的沉稳色调形成诡异的和谐。
“莱尔克子爵，你该改口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克里斯男爵已经死了，六年前就死在卡戎矿物星的废墟里。帝国的纪念碑上刻着他的名字，抚恤金发了三批，连他那艘‘夜莺号’都成了军校的展品——盖棺定论的事，没必要再提。”
他向前两步，皮鞋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停在莱尔克面前时，微微倾身：“蓝星华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我叫卫斯理，是联邦特别顾问。”
“六年前……卡戎星……”莱尔克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突然冲破闸门。他想起那年深秋的战报——卡戎矿物星遭遇“不明舰队”突袭，火光映红了半个星系，克里斯男爵率护卫队“全员战死”，连舰桥的黑匣子都被轰成了碎片。帝国为他举行了国葬，元帅亲自为他的墓碑献花，报纸上全是“忠魂不朽”的悼文……
“所以……”莱尔克的呼吸骤然停滞，眼睛猛地瞪圆，眼白几乎要覆盖整个瞳孔。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些被忽略的疑点此刻像毒刺般扎进脑海：双子文明的舰队从不用那种短频脉冲炮，他们的突袭从不留活口，可卡戎星的幸存者后来回忆，袭击者明明有机会屠星，却只是救了几十万奴隶……
“当初袭击卡戎星的根本不是双子文明……”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你们……是蓝星联邦？！”
卫斯理没直接回答，只是抬手轻叩了叩脚踝上的定位器，红光在他指尖下明灭。指挥室的冷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像在无声地印证这个惊世的答案。
莱尔克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曾以为双子文明是心腹大患，以为参伯爵的愚蠢是败北的根源，可此刻才惊觉，自己坚守的、叛逃的、痛恨的，或许从一开始就裹在一张更大的网里。
他攥紧拳头，镣铐深深嵌进皮肉，可这点痛，远不及心脏被狠狠攥住的窒息感。
指挥室的空气像凝固的铅，莱尔克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冷光下格外刺眼。林宇抬手看了眼腕表，表盘上的星历时间跳动到预定节点，他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叩，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好了，时间到了。”
他朝卫兵挥了挥手，手势简洁有力。两名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莱尔克的胳膊。那两米多高的海瑞恩人此刻像被抽走了骨头，脚步虚浮地跟着走，白色的毛发耷拉着，琥珀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地面，连镣铐拖动的声响都懒得理会。
经过卫斯理身边时，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那个暴怒的、震惊的自己已经随着真相一同死去。舱门“嘶”地滑开又合上，将他的身影彻底吞没在走廊尽头。
林宇转过身，目光落在卫斯理身上。指挥室的全息屏还亮着，海瑞恩帝国的星域图在上面缓缓旋转，那些闪烁的星港标记此刻看起来像堆脆弱的萤火。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神情严肃得像要穿透眼前的迷雾：“卫斯理，你说的……海瑞恩帝国真的已经腐朽到这个地步了？”
卫斯理摘下中山装的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浅疤——那是当年在卡戎星留下的。他轻轻摩挲着疤痕，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几分无奈：“林基地长，这话虽难听，却八九不离十。”
他走到全息屏前，指尖点向海瑞恩帝国的贵族星域：“伯爵以下的那些权贵，眼睛都盯着爵位上的星钻。为了往上爬，虚报战功的、克扣军饷的、甚至偷偷把军备卖给黑市的，比比皆是。他们把军营当成镀金的跳板，在演习场上耍花架子比谁都积极，真到了前线，跑得比谁都快。”
“更要命的是伯爵之间的争斗。”卫斯理的指尖划过几个闪烁的伯爵领地，“为了抢一块矿产星，为了争国王身边的话语权，明里暗里的手段层出不穷。联姻、构陷、甚至雇星盗偷袭对方的商队……上回我截获的密信里，两个伯爵为了争夺一个舰队指挥权，差点在宫廷宴会上动了刀。”
他转过身，看向林宇，眼神复杂：“幸好，帝国六年前主动挑起了对双子文明的战争。你猜怎么着？那些斗得你死我活的权贵突然就‘团结’起来了，天天在议会上喊‘为了帝国荣耀’。说白了，不过是把内部积压的矛盾全泼到双子文明头上——老百姓的注意力被战事牵着，谁还会盯着贵族们的烂事？”
卫斯理自嘲地笑了笑：“估计奎.海瑞恩国王夜里都得偷着乐。卡戎星和守卫星那两场突袭，看似让帝国丢了面子，实则帮他稳住了王座。只要战争还在打，那些蠢蠢欲动的伯爵就没空窝里斗，底层士兵的怨气也只能撒向‘外敌’。这算盘，打得全星域都能听见。”
指挥室里静了下来，全息屏上的海瑞恩星域图还在缓缓旋转，那些曾经象征着帝国荣耀的星港，此刻在林宇眼里，倒像是堆布满蛀虫的华丽外壳。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桌面上划出一道弧线，像是在勾勒一个看不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