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吹起地上的一片叶子，陈玄就动了。
他松开拐杖，双手慢慢抬到胸前，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往木桩区走了进去。昨天林青说他能碰内息引导，这话他记了一夜。年纪大了，睡得浅，可脑子里全是伏虎桩的路线和呼吸节奏。
“我再走一遍。”他对林青说，“你看看劲路通不通。”
林青站在边上没拦他。小雨赶紧把水囊放在石台上，眼睛盯着陈玄的脚步。赵刚还坐在地上，但坐直了身子，手撑着膝盖往前探头看。
陈玄第一步踩进桩阵时很慢，脚掌贴地一点点推进。到了第二步，腿一沉，腰一拧，动作突然有了力气。他的肩膀压得很低，每一步落地都带着震动，枯叶被气流卷起来，在他脚边打转。
走到第五根木桩，他忽然转身，右臂横切而出，手掌像刀一样劈在空中。那一瞬间，挂在三步外竹竿上的铜铃轻轻晃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小雨吸了口气。
这招叫回身斩掌，是贴山靠的变式，讲究的是腰肩合力，出手要快。她练了三天才让铜铃动一下，陈玄一击就震响了。
陈玄没停，接着往前走。第七桩、第八桩，他的速度没减，反而越走越稳。最后一段缠丝手接了个低身扫掌，整个人蹲下来时膝盖离地只有半寸，鞋底在地上划出一道细痕。
收势站定的时候，他额头全是汗，胸口起伏得厉害。但他没去拿拐杖，也没扶墙，就这么站着等林青说话。
林青看了几秒，点头：“九分半。”
陈玄咧嘴笑了。
“劲路比昨天通达，收放有度。”林青继续说，“尤其是那记斩掌，没有滞涩，说明你的关节已经打开了。”
陈玄抬手擦了把脸：“我还怕年纪大了，筋骨僵住。”
“人会老。”林青看着他，“可心不能老。你能天天进步，不只是功夫涨了，是意志压过了岁月。这种精神，比千斤鼎还重。”
赵刚一听这话，直接从石头上站起来，差点绊倒。他扶了下膝盖，大声说：“老爷子这哪是老？我昨天走桩还卡在第三根那儿出不来！”
小雨也笑了，但她没说话，只是打开本子，在“陈玄”那一栏写下：**伏虎桩全阵贯通，斩掌带风震铃**。
写完她抬头，发现陈玄正看着自己。
“丫头，你觉得我还能加点什么？”他问。
小雨合上本子想了想：“您刚才走桩的时候，重心一直压得很稳，但最后扫掌那一段，左脚有点拖。是不是膝盖不舒服？”
陈玄摸了摸左腿：“老毛病了，下雨前就酸。”
林青接过话：“明天开始，你在桩阵里加沙袋，背上绑五斤的就行。走的同时打拳，练的是负重下的协调性。你能撑住，下一步就是内息引导。”
陈玄眼睛亮了：“真的？那是高阶的东西！”
“你配得上。”林青说，“只要别偷懒。”
赵刚在旁边听得心里发烫。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昨天还能扛鼎，今天却只能坐着看别人突破。他咬了下牙，转身就往练习杆那边走。
“你干嘛？”小雨问。
“我也得练。”他说，“陈叔都不停，我更没理由歇着。”
林青没拦他，只说了句：“轻点上强度，别硬撑。”
赵刚嗯了一声，把练习杆绑在手臂上就开始走桩。他的动作还是有点僵，走到第四根就差点撞上去，但他没停，一圈走完又来第二圈。
这边陈玄已经拄着拐往阴凉处走了。他在一块平石头上坐下，一边揉膝盖一边低声念口诀。小雨走过去递水，听见他在背伏虎桩的心法，一字一句都很清楚。
“您记得这么熟？”她问。
“几十年前背的。”陈玄喝水，“那时候师父罚我，错一个字就打十板子。现在想想，打得对。”
小雨点点头，又问：“那您当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陈玄放下水囊，看着训练场中央的木桩：“我二十岁那年，被人废过一条腿。大夫说以后走不了路。我师父把我扔进山里，让我每天走十里来回练桩。走不动就爬，爬也要爬完全程。三个月后，我能跑了。”
小雨愣住。
“所以啊。”陈玄拍了下拐杖，“年纪不是借口。只要你还想动，就没人能让你停下来。”
林青听着没说话，但眼神变了。他原本以为陈玄只是个普通老武师，现在才知道这人骨头有多硬。
太阳偏西了一点，照在木桩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小雨回到空地中间，也开始走桩。她试着用陈玄的方式，每一步都压低重心，呼吸跟着脚步走。
走到第六根时，她突然加快速度，右手划圆接缠丝手，左手顺势推出一掌。掌风扫过地面，几片叶子飞了起来。
林青看了眼：“不错。”
小雨喘着气笑了一下：“我刚才……用了陈叔的节奏。”
“那就对了。”林青说，“学别人不是照搬，是找到适合自己的东西。”
陈玄在远处听见了，笑着摇头：“我这点本事，够他们拆解半年。”
赵刚还在练。他已经走了六圈桩阵，衣服湿透了，但动作比刚开始顺多了。第七圈走到一半，他突然发力，一记贴山靠撞在假人身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成了！”他回头喊，“这次没歪！”
林青走过去检查假人的位置：“角度正，力道实。可以加半斤沙袋试试。”
赵刚咧嘴一笑，立刻去找沙袋。小雨看他那样子，忍不住说：“你别把自己练废了。”
“废不了。”赵刚绑上沙袋，“陈叔五十多都能突破，我才二十出头，差哪儿了？”
陈玄在石头上听见这话，笑得咳嗽了几声。他抬手摆了摆：“你们年轻人急什么？练武是长跑，不是冲刺。”
“可我想快点有用。”赵刚说，“外面那些事，不会等我们准备好才来。”
林青站在中间没接这句话。他知道赵刚说的是什么——山外的消息越来越多，革命军活动频繁，地方混乱。但他们现在只能练，练到能自保，能出手。
“你现在能扛鼎。”林青说，“昨天你还做不到。明天的事，谁说得准？”
赵刚没再问，低头调整沙袋的位置。
小雨走完最后一遍桩阵，满头是汗。她站在原地缓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翻开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了几个字：**记录是为了超越**。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天。阳光刺眼，但她没闭眼。
陈玄慢慢站起来，拄着拐走到林青身边：“明天的负重训练，我能多加一斤吗？”
林青看他一眼：“你想累趴下？”
“不至于。”陈玄笑，“我就想试试，到底还能撑多久。”
“行。”林青点头，“但要是倒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倒了也是往前倒。”陈玄拍拍他肩膀，“总不能往后退。”
赵刚绑好沙袋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桩阵。
小雨也重新站好位置。
林青站在空地中央，看着三人各自准备的样子，没说话。
风吹过树林，卷起一小撮尘土。
陈玄抬起脚，第一步行进木桩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