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员掀开帐篷帘子，轻声说：“小雨的呼吸稳了，血压也上来了。”
林青坐在小凳上没动，手指还搭在她没受伤的那只手上。他听见了，只点了点头。
外面火把烧得噼啪响，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接着是一阵脚步声靠近。赵刚站在帐篷外，手里拿着个水壶。
“队长，你吃点东西吧。”
林青摇头，“我不饿。”
“战士们都等着你出去一趟。”赵刚没递水壶，也没走，“他们想见你。”
林青抬眼看他。
赵刚站着没动，“旗子插好了，路也通了。兄弟们的遗体都收好了，潘子那边也包扎完了。现在……就差你一句话。”
林青沉默了一会儿，松开小雨的手，慢慢站起身。衣服干硬的地方发出摩擦声，他没在意。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影。
她还在睡。
他掀开帘子走出去。
火堆已经移到空地中央，战士们围成一圈坐着，没人说话。看到林青走出来，有人轻轻碰了下旁边的人，大家陆续抬头。
赵刚快步走到前方，抬手一挥，“全体起立！”
林青立刻抬手制止，“别搞这些。今天我们能站在这儿，不是因为命令。”
他走到火堆前，声音不大，但每句话都清楚。
“是因为我们活下来了。”
人群安静了几秒，然后有个人低低地说了句：“小雨姐呢？”
“她在里面躺着。”林青说，“她替我们挡了弹片，到现在还没醒。六个兄弟没了，八个重伤，轻伤的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处。”
他顿了顿，“但我们赢了。”
这句话落下，有人吸了口气，有人低头搓手，还有人悄悄抹了下眼角。
林青继续说：“敌人比我们多，枪比我们好，地形也占优势。可他们跑了，我们没退。这不是运气，是你们一个个拼出来的。”
一个年轻士兵突然站起来，“报告！我……我没打够！我还想追！”
林青看着他，“你想报仇？”
“我想让他们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周围响起几声附和。
林青点头，“血性要有，但光有血性不够。刚才你说想追，可你知道为什么我没让你们进山谷吗？”
士兵摇头。
“因为敌军撤退路线太整齐，像是故意留口子引我们进去。万一有埋伏，咱们这点人全得折在里面。”
众人不吭声了。
林青扫视一圈，“这一仗，打得猛，也打得险。我要表扬所有人——赵刚带侧翼炸掉机枪点，干净利落；通信兵用镜子传信号，三轮都没错；狙击组压住对方掷弹兵，给主攻争取了时间。”
他语气一转，“但问题也不少。”
人群微微一紧。
“西侧包抄慢了半分钟。要是敌方真有后备队，咱们正面就会被反咬一口。通讯靠反射光，白天还能用，晚上怎么办？潘子断了肋骨还坚持战斗，说明防具不到位，负伤了还得顶着上。”
他看向角落里坐着的一个老兵，“老张，你班里的弹药分配超了标准两成，为什么？”
老张愣了下，站起来，“……因为怕不够用。”
“怕不够用就多拿？那别人呢？后面接应的组差点没子弹压满仓。咱们不是单打独斗，是一个队。”
老张低下头，“是我考虑不周。”
林青没再批评，而是问所有人：“你们觉得，下次该怎么打？”
没人马上回答。
火堆跳了一下，火星飞起来又落下。
过了十几秒，那个年轻士兵又站起来，“我们可以提前埋雷，逼他们走直道。只要路线定了，咱们就能设伏。”
林青点头，“可以。”
另一人举手，“信号兵不能只靠镜子，得配哨子和手灯，白天晚上都能用。”
“对！”旁边有人接话，“还可以用布条绑树上做标记，远看也能认出来。”
讨论慢慢热了起来。
“医疗组得跟着前线走，不能等伤员抬回来才处理。”
“弹药要分段存放，每人带多少、藏在哪里，提前规划好。”
“巡逻不能走固定路线，容易被摸清规律。”
林青听着，一边记在本子上。赵刚站在边上，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
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林青合上本子，开口：“记住今天说的话。胜利不是终点，是我们下一次活着回来的起点。”
人群安静下来。
他抬起头，“这仗我们赢了，但代价不小。六个兄弟再也回不来了，小雨到现在还没醒。我们庆祝，不是为了跳舞喝酒，是为了告诉自己——我们没被打垮。”
他看向赵刚，“安排一下，明天早上六点，全员集合。”
“是！”赵刚立刻应声。
“先给牺牲的兄弟举行简单仪式，然后分组复盘战斗细节。轻伤能动的参加演练，重点练西侧突进和紧急撤离。”
他又补充一句：“今晚加派双岗，防敌反扑。所有人保持武器在手，随时待命。”
说完，他转身往帐篷走。
刚坐下，赵刚跟过来，“粮草已经分发下去了，伤员也都安置好了。岗哨换了新班，二组接替一组。”
林青点头，“辛苦了。”
赵刚没走，“你不去火堆边坐会儿？大家都想听你再说点什么。”
“我说完了。”林青看着帐篷缝透进来的光，“该他们自己想了。”
赵刚看了他一眼，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火堆那边传来低低的哼唱声，还是那首老曲子，但节奏比昨晚快了些。有人打着拍子，有人跟着轻声唱。
林青没回头。
卫生员从里面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盆，水是红的。他蹲下换水的时候说：“小雨刚才动了下手，可能是快醒了。”
林青猛地抬头。
“不过还没睁眼，呼吸变深了而已。”
林青嗯了一声，重新靠回凳子。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枪套。扣带有点松，他扯了下，系紧。
火堆那边突然安静了一下，接着爆发出一阵笑声。不知道谁讲了个笑话，连站岗的人都扭头看了一眼。
林青嘴角动了下，没笑出来。
赵刚又走回来，这次手里多了个碗，“给你留的粥，温着的。”
林青接过，没喝。
“你总得吃点。”赵刚说。
“放这儿就行。”
赵刚放下碗，犹豫了一下，“其实……大家都觉得，你能站出来说这些话，挺不容易的。”
林青看他。
“你不光打了胜仗，还让大家明白怎么打得更好。这比打赢本身还重要。”
林青低头看着碗里的粥，表面结了一层薄皮。
“我不是想当教官。”他说，“我只是不想下次再来一遍这种事。”
赵刚没说话，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了。
林青把碗放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火光映在他脸上，影子投在帐篷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他立刻站起来，掀开帘子钻进去。
小雨的眼睛闭着，但睫毛颤了一下。
他蹲到床边，轻声说：“我在。”
她没回应。
他又说：“任务完成了。”
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林青凑近。
她终于吐出几个字：
“明早……几点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