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过被李鸿基一句话吼得没了脾气,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他知道叔叔说的是对的。
在这个世道,拳头和官帽子,就是理。
看着侄子浑身撕扯得破破烂烂,膝盖还在往外渗着血丝,又看了看已经彻底黑透的天。
李鸿基叹了口气,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他走过去,一把夹住侄子的脑袋,用胳膊勒着他的脖子往外走。
“小兔崽子,走,跟叔回家换身衣服,处理一下伤口。不然明天这一身怎么干活。”
李过被他勒得直翻白眼,却没反抗。
李鸿基回头,对还愣在原地的何老二说道:“谢啦老二,改天让俄婆姨做点好吃的,来俄家吃饭。”
“好嘞!”何老二憨厚地应了一声。
李鸿基夹着侄子的头,走出了驿站的大门。
秋风瑟瑟,吹在身上,刮得人脸生疼。
两个孤独的身影,一高一矮,一瘸一拐,渐渐隐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回家的路,比来时慢了许多。
走了一个时辰,才看到村口的轮廓。
李鸿基往冰冷的手心里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没好气地对身边的侄子说道:“本来俄都抱着婆姨暖被窝呢,为了尔这小兔崽子,大半夜的跑出来吹冷风。”
李过嘿嘿一笑,之前的气早就消了。
他知道,叔叔这些年为了拉扯自己长大,吃了多少苦。嘴上再凶,心里却是最疼他的。
“叔,俄错了。”
“知道错了就行。”
叔侄俩说着话,离家门口越来越近。
突然,李鸿基停住了脚步。
他侧耳细听,脸色瞬间就变了。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夜深人静,自家的土坯房里,竟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急促的,不属于他妻子的喘息声!
还有那压抑着的,女人的呻吟!
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他的耳朵里!
一股无法形容的燥热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一把按住身边的李过,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尔在这等着,别出声!”
说完,他猫着腰,像一头捕猎的野狼,悄无声息地绕到院墙边。
他手脚并用,动作利索地翻了进去,落地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轻手轻脚地摸到自家房门前,那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更加清晰了!
李鸿基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随即又疯狂地沸腾起来!
他没有去推门,而是猛地后退两步,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砰——!”
一声巨响,那本就不结实的木门,连带着门栓,被直接踹飞了出去!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破开的门口和窗户洒进来。
借着月光,李鸿基看到了让他睚眦欲裂的一幕!
他那张简陋的土炕上,他那平日里温柔贤惠的婆姨韩氏,正赤条条地抱着一个壮汉!
两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一时间竟忘了动作。
“啊——!”
一声尖叫,韩氏慌乱地去抓旁边的被子。
李鸿基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股被压抑的怒火,像火山一样轰然爆发!
他什么都没想,转身就冲进了旁边的厨房,一把抄起了那把用了多年的,锋利无比的切菜刀!
“狗男女!俄杀了你们!”
他提着刀,双眼通红,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冲向床上的奸夫淫妇!
床上的汉子反应极快,他一把推开身上的韩氏,将被子往李鸿基脸上一扔,抓起旁边散落的衣裤,光着屁股就往门口跑!
“哪里跑!”
李鸿基一刀劈开被子,反手一刀就朝那汉子的后背砍去!
“噗嗤!”
刀锋蹭过那汉子的肩膀,带起一串血花!
汉子吃痛,惨叫一声,却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子!
李鸿基转身就要去追,嘴里大喊:“李过!给俄堵住他!”
门外的李过听到动静,早就急了,见一个光着身子的人影冲出来,立刻就想上去拦。
可那汉子像头受惊的野猪,埋头猛冲,直接翻墙就跑。
李过的膝盖本来就受了伤,跑不快,眼睁睁看着那人影消失在黑暗里,根本没追上。
李过正要冲进院子。
“你别过来!”
李鸿基制止了他,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说完,缓缓转过身,提着还在滴血的菜刀,一步一步,走回了屋里。
炕上,韩氏已经彻底懵了,她双手死死抓着一件破衣服,挡住自己那窈窕的身躯,浑身抖得像筛糠。
看到提刀进来的丈夫,她吓得面无人色,颤颤巍巍地说道:“当家的……是……是他逼我的……不是我……”
“逼你?”
李鸿基的双眼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他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是艾举人的大儿子吧?”
“俄在门口都听到了!你让他用力点!你让他再快点!”
“你个臭不要脸的婊子!老子有什么好的,全都给了你!你就是这么对俄的?!”
一股无法遏制的屈辱和暴怒,彻底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地举起菜刀!
“不——!”
韩氏惊恐地尖叫,可她连第二句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李鸿基手中的菜刀,带着风声,一刀直接砍在了她白皙的脖子上!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他像是疯了一样,拔出刀,又狠狠地补了一刀!
韩氏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软软地倒在了炕上,再也没了声息。
李鸿基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想起了艾举人。
想起了当初艾举人借钱给他时的“和善”面孔。
想起了每个月自己辛辛苦苦攒下钱,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想起了自己好几次回家,都看到艾举人的大儿子从自家院里出来,说是来替他爹拿钱的。
以前,他觉得那是恩情!
现在,他只觉得那是天大的羞辱和仇恨!
艾举人借钱给他,利息高得吓人,这么些年,他连本带利,也才还了不到一半!
这是恩吗?
这是把他当驴在使!
越想,李鸿基双眼里的火就越旺!
他猛地回头,冲着院子里的侄子嘶吼道:“滚回驿站!就说没跟着俄回来!快滚!”
李过站在院中,看着屋里的惨状,听着叔叔嘶哑的吼声,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走。
而是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叔,你去哪,俄就去哪。”
李鸿基知道自己这侄子的脾气,犟得像头牛,此时再劝说也是浪费时间。
他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好!那俄就去把艾举人一家,全都杀了!”
李过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走到院子边的柴火堆旁,弯腰,从里面抽出了一把用来砍柴的短柄斧。
他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艾举人的家不算远,就在镇子的另一头。
叔侄二人借着夜色,翻过那道比寻常人家略高的围墙,潜入了艾家的后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偏厅里还亮着烛火,几个人影在窗纸上晃来晃去。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疯狂。
他们不再隐藏,直接大步走到偏厅门口,一脚踹开!
“啊!谁?!”
屋里的人被吓了一跳,正要呵斥。
可迎接他们的,是两把带着无尽杀意的利刃!
李鸿基和李过像两头下了山的猛虎,冲进屋里,见人就砍!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又被瞬间掐断!
来得太过突然,在场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叔侄二人砍翻在地。
艾举人、他的婆姨、他那个刚刚从李鸿基家逃出来的大儿子,还有他儿子的婆姨,一家四口,双双倒在血泊之中。
李鸿基尤不解恨,他冲到艾家大儿子的尸体旁,举起菜刀,疯了一样连砍了十几刀,直到将他的脑袋硬生生砍了下来!
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他才微微冷静下来。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对同样浑身是血的李过说道:“快!去他们房间换身干净衣服!随便拿几件!看看有没有银子,都带上!估计很快就有人报官了,我们得马上走!”
不多时,叔侄二人换了一身不合身的衣服,仓促间从艾家翻出了八九两碎银子,还有几贯铜钱。
二人不敢停留,从后门仓皇逃出,趁着夜色,逃离了米脂县城。
一路狂奔,直到天快亮了,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李过看着茫然的夜空,问道:“叔,我们去哪里?”
李鸿基看着西边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去甘肃!”
“听说现在边军军饷都是如数发放!咱们去参军!”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沾满了艾家人的血,也沾满了自己曾经懦弱的过去。
他笑了,笑得无比冰冷。
“这个世道不认理,只认刀!”
“那咱们,就去做握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