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朱由检换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
他闲适地坐在御案后,指间正把玩着一枚质地温润的羊脂玉佩。
他的面前,跪着两个人。
正是昨日从午门外“请”回来的大理寺左少卿张霖,和翰林院侍读学士孙敬之。
天牢一夜,谋逆重罪。
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脊梁。
此刻的二人,早已没了昨日午门前的慷慨激昂,软得像一滩烂泥,瘫在冰冷的金砖上。
连抖动,都显得那么无力。
从为民请命、清誉满京华的名士,到意图弑君、万劫不复的钦犯。
这种从云端直坠深渊,撕碎了他们一切尊严和心防。
“冤枉…陛下,臣冤枉啊!”
“臣…臣对陛下,对大明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求陛下明察秋毫!”
朱由检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那枚玉佩在指尖轻轻一旋。
玉佩转动,发出清脆的微响。
身旁的王承恩,面色透着几分苍白,嘴唇也无甚血色,一副元气大伤的病容。昨天为了把戏做足,服用了少量曼陀罗。
王承恩上前一步,尖细的嗓音里淬着狠厉。
“两位大人,忠心与否,可不是靠嘴皮子说的。”
“东厂已经审过了,那两个下毒的小内官,对你们二位让他们入宫一事,供认不讳。”
“勾结内官,单这条罪便是斩立决,妻子流二千里安置。”
孙敬之急得拼命磕头。
额头与金砖碰撞出沉闷的“咚咚”声。
“王总管!举荐是真,可谋逆是假啊!臣只是见那二人孤苦可怜,又粗通文墨,才…才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绝无半点他意啊!”
“恻隐之心?”
朱由检终于开口。
他放下玉佩,随手拎起一本奏疏,正是昨日午门跪谏官员的联名血书。
为首的名字,王志道。
张霖和孙敬之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咋了,朕的内宫,你们还想安插眼线进来?”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奏疏被他随手一扔,轻飘飘地落在两人面前。
纸张上那斑斑血迹,此刻看来,充满了讽刺。
“你们跪在午门,口口声声祖宗成法,国之根本。”
“那朕问你们,太祖高皇帝定下的,是优待为国分忧的读书人,还是优待你们这些只知兼并土地,鱼肉乡里,国难当头却一毛不拔的国之蛀虫?”
两人噤若寒蝉。
喉咙里像是被滚油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说啊。”
朱由检的声音不大,甚至很平静。
“朕的新政,减天下之税,分田于百姓,让边关的将士吃饱,让河南的灾民活命。”
“你们,却要站出来反对?”
“你们的心里,究竟是有我大明江山,还是只有你们自家那些田亩,那个优免特权?”
张霖的身躯猛地一颤。如果皇帝想要他们的命,根本不需要带他们来乾清宫。直接处置了便是。
这桩惊天动地的“谋逆大案”,是皇帝信手拈来,用以瓦解他们这些“清流”联盟的一把刀!
跪在午门外的所有人,自以为是在为天下立心。最后被皇帝一招瓦解散去,证明了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那些私心罢了。
何其可笑。
“臣…有罪。任凭陛下驱使。”
朱由检见他终于开了窍,开口道:
“罪,自然是有。”
“但朕一向仁慈,不愿多造杀孽。”
他缓缓站起身,踱到二人面前。
“朕,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这封奏疏上联名的人,还有午门前跪过的每一个人。”
“他们的家产几何,田亩几许,族中可有仗势欺人之举,可有隐匿丁口之实。”
朱由检声音变的严厉。
“朕要你们,去查。”
“戴罪立功,查清楚了,朕不仅饶你们的命,还让你们官复原职。”
他顿了顿。
“要是查的结果,朕不满意。哼!”
孙敬之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是要他们出卖那些曾经与他们一同高呼“为天下苍生”的同年、同乡、同道!
张霖却是一脸平静,他抬起头,目光看向皇帝的裤腿。
“陛下,臣……明白了。”
他的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
孙敬之浑身一激灵,也紧随其后。
“臣,愿为陛下效死。”
与其作为谋逆钦犯被抄家革职,家中族人还要流放。
不如当一条皇帝手中的恶犬。
起码,能活下去。
朱由检很满意他的识时务。
“很好,朕喜欢聪明人。”
“王承恩。”
“奴婢在。”
“拟旨。张霖、孙敬之二人主理此事,东厂、锦衣卫全力配合,给他们调人的权,查账的权,拿人的权!”
“奴婢遵旨。”
“记住。”朱由检最后叮嘱道。“朕要的是那些冥顽不灵,阻碍新政的蛀虫的罪证。至于那些识时务,愿意配合的,朕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臣,领旨。”
当他们二人被带下去后。
朱由检重新坐回御案,对王承恩说道:“召唐王、福王、周王、桂王、秦王入宫。”
半个时辰后,
“都坐吧。”朱由检抬了抬手。
五人谢恩落座。
“新政的旨意已经下了。”
朱由检开门见山。
“京畿之地,出不了大乱子。”
“但政令出了京城,会变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他的目光,在五位亲王脸上一一扫过。
“所以,朕需要你们,替朕去地方上,盯着。”
福王的心咯噔一下。
“你们是廉正司名义上的长官,代朕巡视地方,监督新政推行,此乃名正言顺!”
唐王朱聿键率先起身,躬身道:“陛下如此信重,臣必不辱使命。”
周王朱恭枵眼中亦是异彩连连。
唯有福王,一张肥脸快要垮了下来。
他颤巍巍地起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陛下,臣……臣这身子虚胖,实在是经不起长途奔波,万一路上病倒了,岂不是误了陛下的大事。”
这位胖皇叔深知,这差事就是个火药桶,吃力不讨好,远不如他在京城忽悠外邦使节来得轻松自在。
朱由检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好去处”。
“皇叔要去的地方,是南直隶。”
“那里是鱼米之乡,富庶安稳,哪有什么奔波劳顿?皇叔就当是替朕去江南看看风景,听听小曲儿,顺便……帮朕把新政的事办了。”
一听是去南直隶,福王的脸色更愁了。
南京可还有一套班子,最难啃的骨头!
可皇帝话已至此,他再推辞,就是抗旨。
福王只能躬身应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坑那些老货了。
朱由检不再理他,继续分派。
“唐王,你去河南。那里刚遭大水,赈灾和新政并行,任务最重。”
“周王,你去山东。孔孟之乡,读书人最多,也最是麻烦。朕要你让那些孔孟的子孙知道,谁才是天下之主。”
“桂王,你去湖广。”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秦王朱谊漶身上。
“秦王。”
朱谊漶心头一跳,连忙起身。
“臣在。”
“你,回陕西去。”
陕西故土!
朱谊漶自己都懵了。
自打被削爵之后,他就在京城当一个富贵闲人,虽挂着宗人府的右宗人,可真正的大事,几乎没他什么事。与其他四位相比,他不过是识时务而已。
如今,皇帝竟然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干好了,是泼天的大功!
说不定……
说不定秦王世袭的爵位,还有恢复的希望!
“陕西,是你秦藩世代的封地。那里的官,与你秦王府盘根错节。由你去,最合适不过。”
朱由检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朱谊漶再无犹豫,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字字铿锵!
“臣,朱谊漶,领旨!”
“此去陕西,若新政不成……”
“臣,提头来见!”
诸位亲王领旨退下后,朱由检对王承恩说道:”这些地方朕派亲王去,是明。其他地区让李若琏暗中派人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