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人都快被这种无声的折磨逼疯的时候,第三天一早,新的变故发生了。
一封封没有署名,封口用普通米浆粘合的信件,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城中十数位三品以上大员的府门口。
温体仁是被管家叫醒的。
当他看到那封就放在门槛上的信时,心脏猛地一缩。
他颤抖着手,将信拿进书房,屏退了所有人。
信纸是市面上最普通的竹纸。
上面的字迹也平平无奇,是寻常代笔先生的馆阁体。
信不长,只有寥寥数行,上面记录着三件事。
第一件,崇祯二年秋,某官员曾收受淮安一富商三千两白银,为其落榜的儿子在国子监谋了个监生的名额。
读到这一行,温体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第二件,去年冬,南京城郊一块官地召人承买,某官员联手做了手脚,让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以不到市价三成的价格拍得。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第三件,某官员常与罢黜闲住之臣诗酒唱和,往来密切,殊失大臣慎独之体。
这一句,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这些,还远不是他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
这封信,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渔夫,没有直接把鱼叉刺向他的要害,而是在他身边划了一道圈,告诉他:你的所有动向,我都知道。
温体仁拿着信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纸张发出“簌簌”的轻响。
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全部。
福王既然能查到这些,就一定能查到更多、更要命的东西。
比如,他私下里和海商的往来,比如他在老家兼并的数千亩田地……
“这是在逼我……这是在逼我啊……”
福王根本就没想跟他们“谈”。
从抓走胥吏,到闭门不见,再到送来这封催命符,一切都在福王的计划之中。
他不是要谈判。
他是要他们投降。
温体仁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信纸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他看着书房墙上挂着的那副“淡泊明志”的匾额,只觉得无比讽刺。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跟着韩爌那帮人,死扛到底,然后等着福王将他真正的罪证公之于众,落得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场。
另一条…
温体仁的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福王那张痴肥的脸。
那张脸上,似乎写满了对金银财宝和美女佳肴的贪婪。
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就在温体仁心乱如麻,天人交战的时候,管家又一次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老爷!老爷!出大事了!”
“又怎么了!”温体仁烦躁地吼道。
“魏国公徐弘基,有感于福王殿下的点拨,深感愧对祖宗,要…要向朝廷捐献良田千倾,白银二百万两,以支持新政!”
“什么?!”
温体仁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弘基?
那个南京城里最大的纨绔,最大的勋贵头子,竟然投降了?
这是直接递上了投名状!
温体仁呆立当场。
徐弘基这一记重锤,不仅砸碎了他们这群人最后的幻想,也为他这样犹豫不决的人,指明了唯一的一条“生路”。
他们都明白,徐弘基这一手,太狠了。
他不仅自己投降了,还用这种公开的方式,彻底堵死了其他人顽抗的路。
连魏国公都“幡然悔悟”,主动捐输了,你们这些官职品级还不如他的,有什么资格不从?
你们的功劳,难道比开国第一元勋徐达还大吗?
韩府。
“阁老,现在……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一个门生颤声说道,“温尚书那边,已经有动作了。听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还有其他几位大人,今天一早就派人四处打听,想要跟福王殿下身边的人搭上线……”
韩爌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大势已去。
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徐弘基是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他的倒下,必然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那个看似团结一致,坚不可摧的南京官绅同盟,在福王兵不血刃的几招之下,已经土崩瓦解,不攻自破。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曲阜孔衍植写来的那封信。
“告诉天下士林,新政名为利民,实为与圣人争道统!”
“皇帝的刀,已经架在了孔孟的脖子上!”
信上的字迹,依旧遒劲有力。
可现在读来,却显得那么苍白。
韩爌发出一声干涩的惨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
还争什么道统?
人家福王,根本就没跟他们讲什么大道理。只是拿出把柄。
温体仁的书房里。
那封来自福王的匿名信,就摊在书桌上。
温体仁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孔衍植的信?
“天下士林?圣人?”
去他娘的天下士林!
温体仁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韩爌那个老东西,站着说话不腰疼!
福王送去他府上的信,想必只是提了些不痛不痒的陈年旧事,无关大局。
所以他才能摆出一副为“道统”献身的清高模样。
可自己呢?
这些年久居南京,心中的意气早已消散,只剩下谋利的心。
若是一桩桩,一件件都翻出来。
温体仁不敢再想下去。
他现在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
韩爌在身后喊着“跳下去,为大义捐躯”。
而福王,则在悬崖的另一边,虽然没说话,但手里却晃着一根金灿灿的救命绳索。
怎么选?
这还需要选吗?!
魏国公徐弘基,已经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那不是投降,那是聪明人的选择!
那是唯一的活路!
徐弘基一个世袭国公,都毫不犹豫地跪了。
他还有什么资格端着架子?
想通了这一点,温体仁眼中的挣扎和恐惧,瞬间被一种决绝的狠厉所取代。
他停下脚步。
一拳砸在书桌上。
“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