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未散。
甚至没人去确认战果。
只有千百次操练形成的肌肉记忆。
所有火枪手后撤一步,身体下蹲,整个人缩回了台上,因为没建完,除了边角的高塔,其它地方没有垛口。
动作整齐。
像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机关傀儡。
几乎就在他们消失在墙头的瞬间。
崩!崩!崩!
凄厉的啸音撕裂耳膜。
土默特部骑士在马背上颠簸,凭着本能张弓,松开弓弦。
几千支重箭抛射而下。
笃笃笃笃!
密集的撞击声令人牙酸。
巨大的包铁盾牌早已支起,组成了一道倾斜的铁顶。
箭矢撞击盾面,火星子乱窜。
火枪手们蜷缩在盾下,听着头顶那阵催命的敲击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火枪手拿起另一支装填好的燧发枪。
后方负责装弹药的将士将定装火药填入,装填铅弹。
步骤准确高效。
城下。
杭高勒着马,看着那死寂的城头。
“他们怕了!南人躲起来了!”
他挥舞着弯刀,唾沫星子横飞,脸上每一块横肉都在抖动。
“贴上去!这墙只有一丈高!”
“冲到墙根下,他们的火炮就是废铁!”
土默特骑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们疯狂地鞭打着战马,试图冲过这最后三十步的死亡地带。
二十步。
十步。
甚至能听到墙后明军的呼吸声。
“起!”
一声短促的厉喝。
盾牌撤开。
那些刚刚燃起希望的土默特骑兵,猛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不是惊慌失措的面孔。
而是一排重新站起的身影。
以及那一排依旧冒着寒气、宛如死神瞳孔般的黑洞洞枪口。
绝望,在这个瞬间炸开。
“放!”
爆鸣声连成了一线。
距离太近了。
铅弹甚至不需要瞄准。
巨大的动能将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直接从马背上轰飞,胸口的皮甲连同血肉一起炸烂,露出森森白骨。
血雾喷薄。
硝烟再次腾起。
明军士兵甚至懒得看一眼那些倒飞出去的尸体。
蹲下。
换枪。
后方。
古禄格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骑射没用。
那种把自己藏在乌龟壳里的打法,让草原勇士的箭术成了笑话。
而且那道墙……太矮了。
矮得充满诱惑,却又像是个张开大口的陷阱。
“下马!登墙!”
古禄格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用力而变得尖锐扭曲。
“踩着马背都能爬上去!”
“冲进去!把他们的头砍下来!谁先登城,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亡命徒。
无数土默特士兵跳下战马,扛着简易云梯,甚至直接踩着同伴和战马堆积如山的尸体,发起了蚁附攻城。
一丈高的墙,对于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们来说,确实不算天堑。
简易云梯随便一搭,三步便可上墙。
一张张扭曲、狰狞、沾满血污的面孔出现在这建设未过半的围墙上。
“换刀!”
陈延祚把燧发枪往身后一扔。
锵!
腰刀出鞘。
但他还没来得及冲上去。
一群穿着羊皮袄、充满羊膻味的身影已经先一步堵了上去。
是那些被收编的蒙古雇佣兵。
巴图冲在最前面。
他不会用那些精细的火器,刚才一直蹲在后面当搬运工,早就憋坏了。
此刻,他看见的不是敌人。
是一堆堆行走的银子。
“别挡道!”
巴图一膀子撞开一名正要上前的明军火枪手。
手里那把宽背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残暴的弧线。
噗嗤!
一名刚刚探出半个脑袋的土默特总旗,连人影都没看清,天灵盖就被这一刀硬生生削飞。
红白之物溅了巴图一脸。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腥。
“二十两!”
巴图怪叫一声,抬脚将那具还在抽搐的尸体踹下城墙。
“那是老子的银子!”
“谁跟老子抢,老子砍谁!”
“杀!”
城墙一线,瞬间陷入了最原始、最血腥的肉搏。
土默特人胜在人多势众。
明军胜在居高临下,且有一群为了钱不要命的疯狗。
“叛徒!你是草原的耻辱!”
一名土默特千户攀上墙头,一眼认出了巴图身上的察哈尔皮袄。
他怒不可遏,手中弯刀直刺巴图心窝。
巴图不退反进。
左手那面卢象升赏赐的包铁圆盾,猛地向前一顶。
当!
火星四溅。
千户的弯刀被弹开,虎口震裂。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巴图的刀已经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腋下的甲胄缝隙。
狠狠一绞。
再拔出。
血如泉涌。
“去你娘的耻辱!”
巴图一脚将惨叫的千户踢飞下去。
他转过头,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全是疯狂,对着身后那些有些畏缩的蒙古同伴咆哮。
“都愣着干什么?!”
“让他们上来,咱们都得死!”
“大明给钱!给粮!给铁甲!”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翻!杀!”
在这最直接的利益和生存本能刺激下,这群原本各怀鬼胎的蒙古雇佣兵,彻底疯了。
没有什么战法。
全是草原上摔跤厮杀的野路子。
抠眼珠、撩阴腿、用牙咬喉咙。
这狭窄的墙头,瞬间变成了两群野兽互撕的角斗场。
侧翼。
曹变蛟提着一杆长枪,哪里人多往哪里钻。
“来得好!”
看到十几名土默特精锐顺着一处坍塌缺口涌上来,曹变蛟嘴角咧开。
长枪如龙。
噗!噗!
没有任何花哨。
最极致的速度,最极致的力量。
两人咽喉瞬间被洞穿。
“这就是土默特部的勇士?”
曹变蛟大笑,手腕一抖,枪杆横扫。
砰!
一声闷响。
三名刚刚露头的敌兵直接被这股怪力扫得颈骨碎裂,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像烂泥一样跌落尘埃。
“小曹将军!小心!”
身后亲兵惊呼。
曹变蛟头都没回。
身体极其违和地向左一侧。
夺!
一支冷箭贴着他的鬓角,钉在身后的水泥柱上,箭尾还在剧烈震颤。
曹变蛟猛地转头。
目光锁定城下四十步外,一名正在重新张弓的射雕手。
“你也配用弓?”
曹变蛟反手摘下背上的四石强弓。
搭箭。
满月。
甚至没有瞄准的过程。
崩!
弦响。
那名射雕手的手指刚刚扣住弓弦。
噗!
一支羽箭已经贯穿了他的咽喉,带着一蓬血雾从后颈钻出。
射雕手仰面倒下,至死眼中都带着不可置信。
城墙下。
尸体已经堆到了半墙高。
后续的土默特士兵甚至不需要云梯,踩着同伴温热滑腻的尸体,就能摸到墙头。
这就是人海战术的恐怖。
哪怕是一比十的交换比。
他们也要用命,把这座城填平。
杭高看着久攻不下的城头,脸色阴沉。
他拔出刀,指着前方最精锐的亲卫队。
“督战队上去!”
“谁敢退,砍谁!”
“让铁甲兵上!哪怕是用牙啃,也要给老子啃开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