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号缓冲舱的隔离门最后一次在众人眼前闭合,将那个已缩小至篮球大小、光芒近乎完全熄灭、仅剩微弱规律脉动的规则尘埃聚合体封存在内。按照预测,它将在两天内彻底惰性化,变成一堆无害的、成分复杂的宇宙尘埃,或者完全消散。舱外,舰尾那道被“异质”材料修补的装甲裂缝,在工程灯的照射下,泛着与周围银白金属迥异的、带有细微生物纹理的灰暗光泽,触感冰凉而奇异,但结构扫描显示其完整度达到了102%——甚至比原装装甲更“结实”,只是其材料属性数据库无法完全识别。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但舰桥内的气氛并未轻松多少。
“诱导装置已关闭并拆解回收,相关监控数据封存。缓冲舱已启动最高级别物理与规则隔离。”璇玑汇报着后续处理,“但舰体表面其他区域吸附的规则尘埃,活性虽普遍降低,却并未完全消失,仍处于缓慢衰变中。我们覆盖的‘混乱迷彩’因此变得……更加‘真实’和‘稳定’了一些,预计维持时间可能延长至一百个标准时以上,但其性质也发生了微妙变化。”
幽祝盘膝坐在一旁,手中一块探测晶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眉头微蹙:“老朽能感觉到,舰内原本纯粹的人类文明灵韵气息中,混入了一丝极其微弱、但本质迥异的‘存在感’。冰冷、僵硬,带着生物与机械矛盾统一后的余韵,如同……淡淡的铁锈混合着陈年血渍的味道,沉淀在了这艘船的‘骨血’里。短期或许无害,但长此以往,恐对舰船灵性乃至长期身处其中的人员心性,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
“尤其是……”他补充道,目光投向嬴彻,“陛下您以初火之力为引,与那聚合体核心有过直接‘接触’与‘定义’,这丝异质,与您的连接或许更深。”
嬴彻默然感受自身。确实,灵魂深处那簇初火,除了原本的炽热与纯净,边缘似乎缭绕上了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灰烬气息,如同接触过某种极端矛盾存在后留下的印记。这印记暂时无害,甚至感觉可以提供一丝额外的、对混乱规则的“耐受力”,但未来会如何,无人知晓。
“祸福相依,自古皆然。”空蝉子平静道,“此次冒险,我们获得了宝贵的修复,延长了隐匿时间,也得到了关于‘规则亲和生物-机械技术’的一手资料。些许‘污染’,是目前代价。关键是如何认识和利用它,而非单纯恐惧。贫道建议,接下来我们应利用这段相对安全的隐匿期,全力完成几件事:一是加速修复舰船其他核心损伤;二是深度分析已获得的技术资料,寻找提升我们自身规则抗性与隐匿能力的可行方案;三是……尝试主动‘消化’或‘转化’舰内残留的异质气息,将其从潜在威胁,转化为可控的‘特质’。”
“转化?”冷锋眉头一挑。
“不错。”空蝉子点头,“既然无法彻底清除,不如尝试引导和吸收。借鉴‘泛生体联合体’的思路,但走我们自己的路。比如,利用陛下初火中那缕异质印记作为‘引子’和‘防火墙’,尝试在舰船某个非关键子系统(例如部分外部传感器或非承力结构)中,进行极小规模的、受控的‘生物规则材料’培育或‘规则敏感化’改造实验。若能成功,我们或许能获得对周围规则环境更敏锐的感知能力,或者更高效的局部规则伪装。”
这个提议比之前的引导修复更加激进,近乎于主动拥抱“异化”。但空蝉子的语气冷静而理性,仿佛在陈述一项必要的技术升级。
“此事需从长计议,谨慎验证。”嬴彻没有立刻同意,但也没有否定。“当务之急,是修复与生存。璇玑,优先修复主引擎和护盾发生器,能量供给向这两处倾斜。技术组,开始深度解析已获得的数据,重点寻找能应用于提升当前舰船机动性、隐匿性、以及能量利用效率的可行技术点,哪怕只是思路启发。”
“是!”
命令下达,“觅钥者号”如同一个重伤后获得短暂喘息机会的战士,开始全力舔舐伤口,消化战利品,并警惕着黑暗中的下一次袭击。
接下来的几十个标准时,舰内进入了高度紧张而有序的“维修与科研”并行状态。工程队伍在冷锋的指挥下,争分夺秒地更换受损部件,重新校准系统;技术团队在璇玑的带领下,泡在数据海洋中,试图从那32%的异文明科技宝藏中提炼出能立即应用的“宝石”。
收获是有的。他们从“规则敏感组织培养框架”中,逆向推导出了一种可以略微提升现有能量护盾对“规则抹除”类攻击抗性的场域微调算法;从“生物-机械接口原型”的稳定结构中,得到了优化舰内部分精密仪器抗干扰能力的灵感;甚至,通过分析那些数据幽灵的构成与行为模式,改进了舰内信息网络的防火墙逻辑,使其对类似“概念污染”或“逻辑悖论攻击”的防御能力有所增强。
然而,最大的发现,却来自对舰体自身变化的持续监测。
那道被“异质”材料修补的裂缝区域,在修复完成后,并没有完全静止。监测显示,该区域及其周边一小部分舰体结构,对周围规则环境(主要是“涡旋-7”阴影区的混乱规则背景)的“响应”变得异常敏感。它仿佛成为了舰体上一个微小的“规则感应触须”,能够捕捉到极其细微的、以往仪器难以察觉的规则波动变化,并将这些信息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反馈给舰体结构本身,引发几乎不可测的、原子层面的微弱适应性调整。
同时,舰体表面覆盖的那层“混乱迷彩”,因为融入了更多活性降低但未散尽的规则尘埃,其伪装效果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模拟“蜕生之茧”号的混乱规则特征,而是似乎开始与舰体本身的灵韵(以及那丝新融入的异质气息)产生某种浅层融合,使得“觅钥者号”的规则签名变得更加“模糊”和“动态”,甚至能根据周围环境规则背景的细微不同,进行极其缓慢的、被动的“自适应微调”。这大大增强了其隐匿效果,但也让舰船整体的规则属性变得更加复杂难明。
“我们好像……无意中让‘觅钥者号’获得了一点‘规则环境适应’的雏形能力。”璇玑在报告时,语气带着惊叹与忧虑,“虽然微弱且完全被动,但这在规则混乱区域,可能是宝贵的生存优势。只是……代价是舰船的‘纯粹性’进一步丧失。”
嬴彻听着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舰船的这些变化,究竟是福是祸?是走向更强适应性的进化开端,还是滑向不可控异化的堕落前奏?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监控外部环境、尤其是追踪“归寂之潮”可能动向的空蝉子,突然发出了急促的警报!
“检测到异常规则扰动!方位:涡旋-7外围,我们之前与‘清道夫’交战并脱离的坐标附近!不是直接的‘归寂’信号……更像是……一种高强度的、带有检索性质的‘信息回溯扫描’!”
“什么?”众人心头一紧。
监控画面被切换。只见那片原本因战斗和“蜕生之茧”号最终毁灭而变得极其混乱、充满规则碎片的区域,此刻被数道无形的、但通过特殊规则视角能观测到的“波纹”扫过。这些波纹如同精密的探测网,细致地“梳理”着区域内每一丝规则残迹、能量余波、信息碎片。
“它们在复盘战场!”冷锋沉声道,“‘归寂之潮’的更高层级单位,或者某种专门的分析机制,在回溯我们消失的过程!”
“能追踪到我们吗?”嬴彻立刻问。
“暂时不能。我们的规则迷彩经过‘异化’后,与当前环境融合度极高,且本身带有强烈的混乱与矛盾特征,与‘蜕生之茧’号残留的规则碎片高度相似,难以区分。”空蝉子快速分析着,“但是,这种‘回溯扫描’非常彻底,且带有强大的逻辑推演能力。它们虽然找不到我们现在的精确位置,但很可能已经分析出我们并未被彻底摧毁或同化,而是‘利用某种手段隐藏了’。它们可能会调整搜索策略,扩大搜索范围,或者……启用更专门的探测手段。”
仿佛是为了印证空蝉子的话,那几道“回溯扫描”波纹在反复梳理战场区域无果后,开始向更外围扩散,扫描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从全面梳理,转变为重点探测“规则不协调点”和“异常信息流”。其扫描精度和逻辑穿透力,显然比之前的“清道夫”要高出一个层级。
“它们升级了‘杀毒软件’。”璇玑脸色发白地比喻道。
“我们的隐匿时间可能比预想的要短。”幽祝凝重道,“一旦它们将扫描范围扩大到整个涡旋阴影区,或者动用更针对性的探测方式,我们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压力再次如同阴云般笼罩舰桥。刚刚获得的喘息之机,眼看就要被更强大的追兵打破。
“主引擎修复进度?”嬴彻冷静地问。
“已达78%,预计还需十五个标准时。”技术官回答。
“护盾发生器?”
“62%,预计还需二十二个标准时。”
时间,还是时间!
“不能坐以待毙。”嬴彻目光锐利起来,“既然我们的‘迷彩’带有了环境适应特性,或许我们可以……主动向环境更复杂、规则更混乱的涡旋深处移动,进一步增加它们的扫描难度。同时,利用我们对新获得数据的初步理解,尝试主动干扰或误导它们的扫描逻辑。”
“如何干扰?”空蝉子问。
嬴彻看向璇玑:“从‘泛生体’数据中,有没有关于‘信息态伪装’或‘逻辑陷阱’的相关内容?哪怕是失败的案例也行。”
璇玑立刻检索,很快回复:“有!有几处提到他们尝试在意识网络中设置‘逻辑迷障’以防御信息入侵,虽然最终因内部矛盾而崩溃,但其基础架构和部分算法片段保留了下来!”
“立刻组织人手,结合我们现有的信息战技术,以那些算法片段为灵感,设计一个一次性的、针对‘归寂’式逻辑扫描的‘信息诱饵’或‘逻辑烟雾弹’!”嬴彻下令,“不需要完美,只要能制造短暂的混乱、误导,或者触发它们的某些冗余检测流程,为我们争取最后的修复时间即可!”
“是!”
“冷锋,命令工程队,不计代价,全力抢修!必须在十二个标准时内,让主引擎恢复最低限度的跃迁能力!”
“遵命!”
“觅钥者号”再次进入与时间赛跑的生死竞速。一方面要抢修自身,另一方面要紧急开发对抗更高级追兵的“偏门武器”。而舰体本身,那悄然发生的“异质新生”,在这黑暗的规则荒漠与迫近的毁灭回响中,究竟会成为助力,还是催命符?
答案,即将在接下来惊心动魄的十几个标准时内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