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放的。”
陆清玄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穿透了水井周围嘈杂的哭喊、呻吟和罗铁的咆哮,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一个人的耳中。
短暂的死寂。
罗铁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独眼中(另一只眼罩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流弹划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陆清玄:“陆先生,你说什么?投毒?你确定?!” 水源被投毒,和自然污染或变异,性质截然不同!这意味着有针对性的、极其恶毒的阴谋!是针对他罗铁,是针对铁锈镇,还是……针对这个刚来就搅动风云的陆清玄?
周围的治安队员、那几个穿着污秽白大褂的“医生”、以及还能站着的镇民,也都齐刷刷地看向陆清玄,目光中充满了震惊、怀疑,以及一丝看到转机的希冀。
夜鹰的心也沉了下去。投毒……这比水源自然恶化要麻烦得多,也危险得多。这意味着镇子里藏着至少一个,甚至一群居心叵测、手段狠毒的敌人!能在守卫相对森严的清水井投毒,其能量和隐蔽性都非同小可!
陆清玄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他伸手指了指地上那抹被他发现的暗绿色污渍残留,又指了指井口,然后用一种缓慢但清晰的语调,配合着手势,对罗铁和夜鹰说道:“这种‘毒’,成分复杂,与商场污水中的‘毒瘴’相似,但更烈,更‘新’。不是自然产生。这里,”他指向污渍,“有残留。投毒者,匆忙,留下了痕迹。”
他的神识虽然虚弱,但感知毒素和能量性质的能力并未完全丧失。那污渍中残留的“毒”性,带着一丝新鲜的、尚未完全与环境融合的“活性”,与井水中弥漫的毒瘴同源,显然是近期沾染。
罗铁脸色铁青,大步走到陆清玄所指的位置,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污渍极淡,混杂在泥土和井边常见的污垢中,若非陆清玄指出,根本无人注意。他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端,脸色更加难看。他虽然无法像陆清玄那样精确分辨,但也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气,与那些病倒者呕吐物中的气味隐隐呼应。
“妈的!”罗铁低吼一声,站起身,眼中杀机毕露,“查!把昨天和今天所有靠近过水井的人,全部给我抓起来!一个一个审!值班的守卫,路过的闲人,一个都不许放过!还有,”他猛地看向身边一个亲信,“立刻封锁消息!除了我们几个,任何人不得靠近水井,不得谈论投毒之事!违令者,以同谋论处!”
亲信领命,匆匆而去。治安队如狼似虎地行动起来,开始驱散围观人群,同时按照罗铁的命令抓人。场面更加混乱,哭喊、抗议、哀求声响成一片。
夜鹰眉头紧锁,看着这一切。罗铁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但这种粗暴的抓人审问,在废土效率极低,且极易造成冤案和更大恐慌。真正的投毒者,很可能早已混入人群,或者有周密的准备。
她看向陆清玄。他依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正静静地看着罗铁发号施令,看着治安队抓人,看着那些被病痛折磨和恐惧支配的镇民。
“陆先生,”夜鹰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用手势配合眼神询问,“你……能分辨出投毒者吗?” 她记得陆清玄治疗老瘸子时那种神乎其技的“诊脉”和逼毒手段,或许……他也有办法找出下毒之人?
陆清玄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他缓缓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头,做了一个疲惫的手势。
夜鹰立刻明白了。他有办法,但现在的状态,恐怕难以施展。
罗铁注意到了两人的交流,大步走了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陆清玄道:“陆先生,如果你有办法找出真凶,请务必帮忙!此獠不除,铁锈镇永无宁日!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陆清玄沉默片刻。他确实需要尽快揪出投毒者,一是化解这场迫在眉睫的危机,稳定局面;二是找出潜藏的敌人,消除隐患;三来,解决这场危机所能获得的“情绪资粮”和对“秩序”的彰显,对道观修复和他立足此地都大有裨益。
他看了看周围被抓来、正在被粗暴审问的几十号嫌犯,又看了看井边那抹污渍,最后,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间相对完整、被临时征用为“审讯室”的铁皮屋。
他抬手指了指那间铁皮屋,又指了指被抓来的嫌犯,最后指向自己,对罗铁道:“把他们都带进去。我,一个一个,看。”
罗铁眼睛一亮:“陆先生有办法甄别?好!快!按陆先生说的办!”
很快,铁皮屋内被清空,只留下一张破桌子和几把椅子。第一个被带进来的,是个面黄肌瘦、眼神畏缩的中年男人,是负责夜间看守水井的两个守卫之一。他显然吓坏了,一进来就噗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镇长饶命!镇长饶命啊!我什么都没干!昨天晚上我一直守在井边,连眼皮都没敢合!除了……除了后半夜太冷,去旁边棚子里喝了口酒暖身子,离开了一小会儿,真的就一小会儿!我发誓!”
罗铁面色阴沉,没有作声,看向陆清玄。
陆清玄走到那守卫面前,没有问话,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守卫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眼神躲闪,身体微微发抖。
陆清玄缓缓抬起右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了守卫的眉心。
这个动作让屋内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夜鹰和罗铁。他们以为陆清玄会像治疗时那样“把脉”或者用其他手段检测身体残留毒素,却没想到是如此……古怪的方式。
那守卫更是吓得浑身僵硬,以为陆清玄要对他施展什么“妖法”。
陆清玄却已闭上了眼睛。他并非真的要施展什么高深术法,以他现在的状态也施展不出。他用的,是修真界一种极其基础,但对心性要求极高、且极度依赖神识强度的法门——“他心通” 的简化应用,或者说,是“鉴心术”。
此法并非真正读心,而是通过自身强大的神识(即使被压制,其本质层次仍在)和道心感应,直接接触对方表层意识的情绪波动、思维闪烁、以及最强烈的意念。对于心志不坚、情绪剧烈波动、尤其是心怀鬼胎者,效果尤为明显。
当然,这非常消耗心神,且只能感知到对方此刻最强烈、最表层的一些念头,并非万能。但用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在关键问题上撒谎、是否心虚、是否隐藏着巨大的恐惧或恶意,往往有奇效。
陆清玄的神识如同最细微的探针,透过指尖接触,小心翼翼地渗入守卫的识海表层。
混乱、恐惧、委屈、对自己值班时偷懒可能受罚的担忧……种种情绪翻腾。关于水井,守卫的意识中充斥着后怕和迷茫,但唯独没有下毒时的决绝、事后的紧张、以及阴谋得逞的恶意或快感。相反,他潜意识里反复闪过的,是对那口“要命的酒”的后悔,以及对某个同伴(另一个守卫)昨晚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模糊印象。
片刻之后,陆清玄收回手指,睁开眼睛,对罗铁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他。” 陆清玄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很肯定。
罗铁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挥了挥手:“带下去,先关起来,仔细查他昨晚的行踪和接触过的人!”
守卫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被拖了出去。
第二个,第三个……陆清玄用同样的方法,一一接触。其中有取水的、有清晨路过水井的镇民也有负责白天巡逻附近的治安队员……
大多数人都只是充满了恐惧和茫然,少数几个因为其他事情(比如偷窃、斗殴)而心虚,但在水井投毒这件事上,陆清玄没有感知到那种“做贼”的强烈意念波动。
罗铁的眉头越皱越紧,夜鹰也越发凝重。难道投毒者不在这些人当中?或者,陆清玄的方法不灵?
直到第六个人被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