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于无光的深海。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无尽的疲惫与撕裂般的痛楚，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残存的知觉。陆清玄的“神”如同一缕即将消散的轻烟，在破碎的识海废墟中飘荡。
“一念洞天”悬浮在意识深处，光华黯淡，表面甚至重新浮现出几道细微的、比之前更加令人触目惊心的裂痕，仿佛精美的瓷器被重锤敲击后勉强粘合。殿堂虚影模糊不清，灵田区域的翠绿光芒更是微弱如风中残烛，范围缩小到仅剩核心一点，顽强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传递着虚弱却不肯熄灭的生机。
强行引动“微型领域”，共鸣法则，铸造“浩然诛邪剑”，最后关头以残存道念激发“盾墙”……每一次都是远超极限的透支，是对道基和神魂的残酷压榨。若非他八千载修行的根基实在太过雄厚，若非“一念洞天”在关键时刻修复了第一道裂痕、提供了支撑，若非灵田初成反哺了一丝微薄灵气，此刻他早已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即便勉强保住了性命和根基，代价也是惨重至极。肉身濒临崩溃，经脉枯竭紊乱，神魂更是遭受重创，如同布满裂纹的水晶，随时可能彻底破碎。昏迷，是身体最后的自我保护。
在无意识的黑暗深渊中，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不断闪现、交织：
铁锈镇围墙外，无边无际的灰黑色尸潮嘶吼涌动；猩红主宰者那双充满毁灭与贪婪的眼眸；“药师”巢穴中那双冰冷诡异的绿芒眼睛；夜鹰浴血奋战时回望的决绝眼神；老瘸子、小梅等人获救后的感激与希冀；罗铁复杂难明的目光；以及最后，灵田土壤中那股微弱却坚韧的“生”机，与他道心产生的共鸣……
各种画面、情绪、意念的碎片，如同狂暴的河流，冲击着他脆弱的神魂。
而在这些混乱碎片的最底层，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和“顽固”的联系，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丝，始终连接着他的意识核心——那是他与“一念洞天”、与那片初生灵田的本源链接。
正是靠着这条链接，灵田中那微弱却持续的生机反哺，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浸润着他干涸的经脉和受创的神魂，吊住了他最后一口元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忽然，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清新草木气息的暖意，顺着那条本源链接，悄然流入他几乎冻结的意识。
是灵田！
那点核心的翠绿光芒，在吸收了废墟平台地气、陆清玄残存道韵、以及之前引动领域后残留的丝丝“生”机与“净”意后，竟在缓慢而顽强地自我修复和壮大！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范围也仅仅从核心一点，极其艰难地向外扩张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那股勃勃的生机，却比之前更加纯粹和凝练！
这缕新生的、更加精纯的生机暖流，如同最好的疗伤圣药，所过之处，带来一丝丝清凉与舒缓。虽然远不足以修复严重的伤势，却让陆清玄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恢复了一线极其微弱的清明。
“……不能……睡……”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在意识深处浮现。
他尝试着，将这一线清明，全部集中到与“一念洞天”的本源链接上。
“观……观想……” 他无法运转功法，甚至无法调动神识，只能凭借本能和最后一点道心印记，尝试进行最基础的“观想”——在意识中，勾勒“一念洞天”完好时的模样，勾勒灵田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原本是修士入门的基础功课，此刻对他而言，却如同背负山岳行走。每在意识中凝聚一丝道观或灵田的“形”，都带来神魂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咬牙坚持着，一遍，又一遍……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他意识中“观想”的道观与灵田形象，与现实中破损的“一念洞天”和微弱的灵田产生某种频率上的共鸣时，灵田反哺的生机暖流，似乎变得更加顺畅和集中了一些。而“一念洞天”那黯淡的光华，也仿佛随着他的“观想”，微不可查地稳定了一丝。
以神养器，以器蕴神。 这本是温养本命法宝和修炼神魂的高深法门，此刻却被他以这种最原始、最痛苦的方式，歪打正着地运用了起来。
过程缓慢而煎熬，如同用砂纸打磨灵魂。
但效果，是实实在在的。
他破碎的神魂，在这持续的、与自身道观和灵田的共鸣“观想”中，裂痕的弥合速度，似乎加快了那么亿万分之一。意识也渐渐从完全的黑暗混沌，恢复了一丝丝对时间流逝的模糊感知。
……
铁锈镇，夜鹰据点。
距离那场决定生死存亡的防御战，已经过去了三天。
镇子里的血腥和硝烟味淡去了不少，但悲伤与沉重的气氛依旧弥漫。破损的围墙在紧急修补，焚烧尸体的黑烟在镇外几个固定地点日夜不息。水源危机在陆清玄昏迷前提供的净瘴丹配方（夜鹰根据记忆和陆清玄之前的手法尝试还原了简化版）和罗铁组织人力从更远相对安全处运水的情况下，暂时得到了缓解，但远未根本解决。伤亡统计已经出来，触目惊心，几乎每家每户都失去了亲人或朋友。
罗铁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安抚人心，整饬防务，追查“药师”可能残留的暗线，一边还要处理与周边其他幸存者聚居地可能因这次动荡而产生的外交（或者说势力平衡）问题。
夜鹰小队也损失不小，几名外围队员战死，核心成员个个带伤。但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悲伤，战斧和羽箭带着伤势较轻的队员，协助治安队清理战场、巡逻警戒。“眼镜”则一头扎进了对从狙击手子弹、刺客匕首以及水井毒物中提取的残留物分析中，试图找到更多关于“药师”的线索。
而夜鹰自己，这三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陆清玄床边。
房间被简单收拾过，但依旧简陋。陆清玄躺在那张临时床铺上，脸色不再是战斗刚结束时的死灰，而是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呼吸微弱却悠长，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冬眠。他肩后和身上其他伤口已经重新处理包扎过，用的是夜鹰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料和相对有效的草药（部分借鉴了陆清玄处理伤口时的手法），血是止住了，但愈合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夜鹰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中拿着一块浸湿的、相对干净的软布，轻轻擦拭着陆清玄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她的动作有些生涩，却异常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陆清玄平静（或者说毫无知觉）的脸上。这张脸依旧俊朗，却失去了平日那种超然出尘的光彩，只剩下重伤后的虚弱。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
她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同伴牺牲的悲伤，有对“药师”和尸潮的愤怒，更有对眼前这个男人……无法言说的、越来越强烈的在意。
在意他的生死，在意他展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力量背后的秘密，在意他明明拥有如此力量，却愿意为了这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肮脏破败的铁锈镇，一次次将自己置于险境，直至昏迷不醒。
“你到底是什么人？”夜鹰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从天上掉下来的？带着一座会发光的房子（指道观虚影）？会炼那种神奇的药，会在墙上画鬼画符挡住炮弹，还能让土地自己长出奇怪的光……现在，连睡觉（昏迷）都睡得这么……让人担心。”
她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停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拂开他额前一缕散乱的黑发。触手微凉。
“快点醒过来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与恳求，“铁锈镇需要你……我……我们也需要你弄清楚，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指‘药师’），到底还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头儿。”是“眼镜”的声音，压得很低。
夜鹰迅速收回手，调整了一下表情，恢复平日的冷峻：“进来。”
“眼镜”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和一丝兴奋。他手里拿着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和几个密封的小袋子。
“有发现？”夜鹰立刻问。
“嗯。”眼镜点点头，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昏迷的陆清玄，声音压得更低，“我从狙击子弹的残留涂层、刺客匕首上的淬毒、还有水井毒物的成分中，交叉对比分析，发现了一些共同的‘标记性’杂质和能量残留。虽然很微弱，但指向性很强。”
“说重点。”
“重点就是，这些东西，包括‘蝮蛇涎’毒药，其制作工艺和使用的某些‘催化剂’，都指向了一个地方——‘腐烂沼泽’深处，一个被称为‘毒液母巢’的区域！”眼镜眼中闪着光，“那里是已知的、‘药师’组织最重要的原料采集地和初级加工点之一！而且，根据这些残留物的‘新鲜度’判断，投放水井的毒药和刺杀陆先生的毒药，制作时间非常接近，很可能来自同一批原料，甚至同一个‘药师’的学徒或助手之手！”
夜鹰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也就是说，投毒和刺杀，是‘药师’组织同一时间段的协同行动？他们不仅仅是想制造混乱，更是针对陆先生有预谋的刺杀？”
“极有可能！”眼镜肯定道，“而且，结合尸潮的异常集结和‘猩红主宰者’的出现……我怀疑，‘药师’和那些变异体之间，可能存在某种……交易或者合作关系！‘药师’提供某种能吸引或刺激尸潮的东西，或者帮它们‘清除’竞争对手，而尸潮则作为‘药师’的武力工具，或者为‘药师’提供某些……实验材料。”
这个推测令人不寒而栗。如果废土人类最阴险的毒药组织，和那些没有理智的变异怪物勾结在一起，那对于所有幸存者聚居地来说，将是前所未有的噩梦！
“证据呢？”夜鹰沉声问。
“间接证据有一些。”眼镜指了指纸张上的数据，“尸潮中出现的一些变异体，其变异特征和体内残留的辐射\/化学物质谱系，与‘腐烂沼泽’某些区域的环境特征高度吻合。而且，这次尸潮的集结速度和目标明确性，也远超寻常。但直接证据……还没有。我们需要深入‘腐烂沼泽’，或者抓到更高级别的‘药师’成员。”
深入“腐烂沼泽”？那和自杀差不多。即便是夜鹰小队全盛时期，也不敢轻易踏足那片死亡之地。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尤其是对罗铁。”夜鹰沉思片刻，做出决定，“继续分析，尝试找出更多关联。另外，陆先生之前提到需要一些特殊药材修复身体，你列个单子，我去找罗铁，让他发动人手在镇子附近和相对安全的废墟寻找。还有……”她看了一眼陆清玄，“他之前画在墙上的那些‘符纹’，还有平台那里的‘土地’，有没有什么变化？”
“符纹在战斗结束后就彻底黯淡，失去效果了，墙壁也恢复了原样。”眼镜推了推护目镜，“但是平台那里……有点奇怪。罗铁镇长派了人日夜看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但我昨天借口检查辐射残留，远远看了一下。那片陆先生昏迷前躺着的地方，土壤颜色好像……比周围深了一点？而且，看守的人说，偶尔能在晚上看到那里有非常微弱的、绿莹莹的光一闪而过，像萤火虫，但更淡。他们不敢靠近，也没敢报告，怕被当成散布谣言。”
夜鹰心中一动。灵田！陆清玄昏迷前提到的需要“种植药材”的地方！难道在他昏迷后，那地方还在自行变化？
“我知道了。平台那里，加派人手，务必守好，任何异常情况，直接向我报告。”夜鹰吩咐道。
“是。”
眼镜离开后，房间重新恢复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