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自觉凡体内涌出的金光，与邪瓮的吞噬吸力撞在一处，未发惊天动地的爆响，反若清水渗入海绵，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
邪瓮猛地一颤。
它表面那些疯狂闪烁的血色符文骤然而止，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明灭，仿若失控的灯盏。瓮身内部传出“咕噜咕噜”的异响，似沸水翻滚，又似何物在痛苦挣扎。
觉凡立身原地，只觉那股撕扯丹田的吸力正急速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反向的奔涌。
非是邪瓮在吸取他的佛力。
而是他的渡厄金光，正顺着那吸力通道，倒灌入邪瓮之内！
“这是……”觉凡自己亦有些意外。第四片菩提叶觉醒的渡厄金光，主司疗愈净化，他先前用以对敌，皆是外放攻伐。似这般被邪术激发后自行反击，反向侵入邪物内部的情形，尚是头一遭。
金光入瓮后，并未蛮横冲撞，反似有灵般迅速铺展，包裹住瓮内那些被强行抽取、压缩、尚未输送走的灵气。
那些灵气原已被邪术浸染，带着阴冷杂质，此刻在渡厄金光裹覆之下，杂质如遇艳阳的冰雪，飞速消融、蒸腾。余下的，是最精纯、最温和的天地灵气。
而后，这些被净化过的灵气，顺着金光筑起的通道，开始倒流。
非是流归地脉，亦非流回李家药园。
而是流回觉凡体内。
“嗡——”
邪瓮剧烈震颤，瓮身裂痕愈增，如蛛网蔓延。它欲切断此般反向输送，可渡厄金光已牢牢锁死瓮内核心，若擒蛇七寸，再难挣脱。
磅礴灵气如决堤洪流，顺着金光通道涌入觉凡丹田。这股灵气太过浩大，较之先前在生命之泉所摄生机，犹多出数倍！此乃邪瓮窃取李家药园大半载，兼抽地脉支流所蓄的全部积蓄。
觉凡只觉周身一震，丹田内菩提金丹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疯狂旋转。金丹表面，四片菩提叶同时绽出翠绿光华，尤以第四片为最，光芒最盛，叶脉清晰若翡翠雕琢。
灵气涌入，被菩提金丹急速炼化，转为精纯佛力。此力一部滋养金丹本身，一部散入四肢百骸，淬炼筋骨血肉。
江星云与白玲在旁看得怔然。
她们只见那狰狞的黑陶瓮在觉凡身前剧烈颤抖，表面血色符文一个个熄灭、碎裂。而觉凡周身则笼着一层柔和却厚重的金光，气息正以肉眼可见之势节节攀升。
“他在……吸纳那物的力量？”江星云喃喃道。
白玲点头，狐眸中闪着微光：“邪物欲吞他，反被他当作了补药。这般手段……当真霸道。”
确是霸道。
邪瓮窃取大半载的灵气，此刻尽成觉凡嫁衣。且经渡厄金光净化，这些灵气全无半分驳杂，纯净若先天之气。
时间点滴流逝。
邪瓮震颤愈弱，表面裂痕已遍布瓮身，符文尽数寂灭。原本半人高的瓮体，此刻缩了一圈，色泽亦从诡异漆黑转为灰败土黄，若一件置放千百年的破陶器，失却所有灵性。
终至最后一缕灵气被抽干。
“咔啦……”
脆响一声，邪瓮自中裂开一道巨缝，随即碎作十数片，散落于地。瓮身内部的构造亦显露出来——竟是中空，唯内壁残留些许干涸的暗红痕迹，似某种血液绘就的符咒核心。
渡厄金光收回觉凡体内。
他立于原处，闭目深吸。
这一吸绵长深远，石室内空气似都被他抽空一瞬。待他再度睁眼，眸底有淡金光芒一闪而逝，整个人气质愈发内敛沉静，然立身于此，便若一座山峦，稳得教人心安。
“觉凡，你可无恙？”江星云快步近前，细细端详他。
“无恙。”觉凡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非但无恙，反是赚足了。”
他内视丹田。菩提金丹较先前凝实许多，旋转沉稳有力。四片菩提叶皆长阔一圈，尤以第四片为甚，翠绿欲滴，叶脉中流淌着浓郁生机与佛力。方才所纳灵气，至少省去他二三年苦修。更紧要的是，渡厄金光在此番反向吞噬中似得某种淬炼，运使起来愈发随心。
寿元又添五年许。
“此物……便这么废了？”江星云望着地上那堆陶片。
“核心已空，符文已破，不过破罐罢了。”觉凡蹲身捡起一片细看。碎片极轻，质地酥脆，稍捏即成齑粉。“布此邪瓮之人，手法老辣。此非寻常左道，当属某个有完整传承的邪派。”
他起身，目光扫过石室壁上那几个凹槽内的黑色转灵石。那几块石在邪瓮碎裂后亦失却光泽，表面布满裂痕。
“这些石头是输送灵气的通道。”觉凡近前，取一块掂了掂，“灵气被送往别处去了。这邪瓮，不过是个中转所在。”
白玲忽抽了抽鼻尖，行至石室另一侧壁前。那处看来与别处无异，可她伸手轻抚，面色微变：“这后头是空的，且……有风。”
觉凡近前，掌心贴壁，佛力轻吐。
“轰隆——”
墙壁向内凹陷，露出一条狭窄通道。通道斜向下延伸，不知通往何处，有阴风自内吹出，挟着更浓的、那股腐烂甜味。
“果然。”觉凡望着黑黝黝的通道口，“这邪瓮非是独存。它窃来的灵气，大部经转灵石送走，唯留小部维持自身运转。下头……方是真正收纳这些灵气之处。”
他回首看向江星云与白玲：“你们先上去，与李老爷子他们说一声，邪瓮已破，药园灵气会缓复。让李舒淇备好酬劳。”
“你要下去？”江星云拉住他。
“须去一探。”觉凡轻拍她手背，“若不弄清下头究竟为何，万一尚有别的邪瓮在窃他处灵气呢？安心，我自有分寸。”
江星云知拦不住他，唯能叮嘱：“千万当心。”
“嗯。”觉凡点头，又看向白玲，“护好她。”
白玲郑重颔首。
目送二女沿阶梯上行，消失在石门之后，觉凡方转身，独入那条狭窄通道。
通道极陡，一路向下。行约百来米，前方现出光亮。
非是油灯的幽绿，而是暗红之色，若凝结的血。
通道尽头，又是一间石室。
然此石室较上头那间宽阔得多，亦……诡异得多。
石室中央无邪瓮，唯有一个以鲜血绘就的巨大阵法。阵法线条繁复扭曲，中央盘坐着三具干尸。干尸身上衣物已腐，但从骨架看，是两男一女，生前应皆是修行者。
阵法周遭，立着十二根石柱。每根柱顶，各置一个与方才那邪瓮一般无二的黑陶瓮。
只是，这十二个陶瓮此刻尽皆碎裂，似被何物自内撑爆。碎片洒落一地，每个瓮底皆残留暗红血迹。
而在阵法正上方，石室穹顶处，刻着一幅巨大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无有眼皮、唯存猩红瞳孔的眼睛。眼瞳纹路由无数细密符文组成，此刻正散发微弱血光，凝视下方那已停止运转的阵法。
觉凡立于通道口，望着眼前景象，脊背泛起一丝凉意。
他原以为，窃取李家药园灵气的不过一个邪修，布了个邪瓮。
此刻方知。
那仅是一个“点”。
此处，方是真正的“阵”。
十二个邪瓮，十二个窃取灵气的点，供养着这个不知用途的恐怖阵法。而李家药园，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其余的点在何处？仍在窃取何人的灵气？
此阵，又是作何用处？
觉凡仰首，望着穹顶那只猩红眼瞳图案。图案的瞳孔位置，似有物在微微蠕动。
他近前几步，欲看清些。
便在此时，那只眼睛图案，忽然眨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