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猛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和漕帮人马狼狈退去的烟尘，在码头的暮色中渐渐消散。碎裂的青石墩残骸散落一地，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交锋。崔家众人劫后余生，看向萧厉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劫后余生的庆幸。老钱带着伙计们几乎是扑向自家被夹住的货船，动作麻利地开始卸货、清点，仿佛要用这忙碌驱散心头的恐惧。
萧厉并未在码头上多作停留。龙猛败退只是暂时，他体内那因药毒反噬而紊乱的气血，以及眼中那怨毒与惊惧交织的复杂眼神，都预示着此事绝不会就此了结。更重要的是，龙猛身上那股“药毒浊气”，如同一条若隐若现的毒线，指向了龙四海身边那位神秘的“医师”。
“崔安，”萧厉登上马车，声音透过车厢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冽，“回府后，立刻着手两件事。第一，让赵铁柱放下手头所有杂事，动用他所有在漕帮底层的关系，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楚龙四海身边那个‘医师’的底细！姓甚名谁，何时出现，平时行踪，尤其关注他给漕帮核心人物‘调理身体’的记录！重点查龙猛！”
“第二，”萧厉的声音顿了顿，寒意更甚，“给我一份名单。漕帮近两年内，所有‘突然’实力大增、性情变得异常暴戾的核心成员！特别是那些原本资质平平，却突然在帮中比武、争地盘时展现出非人力量的！一个都不要漏掉！”
“是！公子！”崔安的声音从车辕传来，带着压抑的兴奋和无比的郑重。他明白，公子这是要顺着龙猛这根藤，去摸漕帮背后那个修行者的瓜！这绝非寻常的江湖争斗，而是真正踏入了那神秘莫测的领域！
马车碾过湿漉的青石板路，车轮声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车厢内，萧厉闭目调息，识海中《观心诀》缓缓运转，修复着方才神念窥探龙猛气血时被那狂暴力量反冲带来的细微震荡。凝气芝淬炼后的神念核心如同澄澈的湖面，清晰地映照出龙猛体内那奔腾灼热却内藏剧毒的气血之流，以及那如同附骨之疽的药毒浊气。
“强行催谷…药毒沉积…医师…” 萧厉心中念头飞转。听雨楼的情报中提到，青云阁擅长“处理非寻常事务”，而血煞门则精于邪法。龙猛身上的药毒，透着一种霸道的草木焚烧后的焦糊与毒素混合的气息，更偏向于“丹毒”或“药煞”，手法似乎更接近…青云阁？但血煞门行事诡谲，也未必没有类似手段。
无论如何，龙四海身边那位“医师”，必然是漕帮与修行势力勾结的关键节点！找到他，便能撕开漕帮这层看似坚固的铁幕！
回到崔府小院，萧厉并未休息。他取出那枚温润的坤元佩握在掌心，丝丝缕缕的清凉气息渗入识海，加速着神念的恢复。同时，他将全部心神沉浸在《观心诀》的运转和对神念的细微操控上。今日码头一战，虽未真正交手，却让他对神念的运用有了更深的理解——洞察弱点，攻心为上。这远比蛮力对抗更有效，也更适合他目前的状态。
时间在无声的修炼中流逝。直到深夜，崔安才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悄然返回，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眼中却闪烁着精光。
“公子，有眉目了！”崔安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赵铁柱那边撬开了漕帮一个专司给高层跑腿采买的小头目。据他交代，龙四海身边确实有一位‘薛先生’，大概一年半前突然出现，深得龙四海信任。此人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亲自熬制一种‘强身大补汤’，分发给包括龙猛在内的几位核心当家服用。尤其是每次帮中有大动作，或是与其他帮派冲突之前，必有此汤！”
“薛先生…”萧厉眼神微凝，“可有更具体的样貌特征？住处？”
“那小头目只远远见过两次，说薛先生身形瘦高，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很冷，看人像看物件。住处就在漕帮总舵后院最深处一个独立小院，守卫极其森严，闲杂人等根本靠近不了。据说那院子里常年飘着一股…奇怪的药味，又香又苦，闻久了让人头晕。”
药味…又香又苦…萧厉心中一动，这与神念感知到的药毒浊气特征隐隐吻合！
“名单呢？”萧厉追问。
崔安立刻递上一张折好的纸：“按公子吩咐，赵铁柱动用了所有线人，列出了近两年实力突飞猛进、性情大变的漕帮核心名单。除了龙猛，还有负责城南码头的‘分水鳄’陈彪，掌管赌坊生意的‘鬼手’刘七，以及龙四海的另一个义子、负责盐运的‘翻江龙’李奎！这四人，原本在帮中虽然凶悍，但实力也就比寻常好手强些。可就在这一年多里，个个都变得力大无穷，悍不畏死，在几次争夺地盘的血拼中，都是他们带头冲杀，立下大功！尤其是李奎，传闻曾一拳打死过一头疯牛！”
萧厉展开名单，上面四个名字赫然在列。陈彪、刘七、李奎、龙猛。这四人，正是漕帮如今最锋利的爪牙，也是龙四海掌控帮派的核心力量！而他们的“蜕变”，时间点都与那位“薛先生”的出现高度吻合！
“好！”萧厉眼中寒光一闪，“告诉赵铁柱，继续深挖！尤其是这个薛先生平日所需的药材来源，还有他熬制‘大补汤’的具体地点和流程，哪怕是最不起眼的细节，也要想办法给我抠出来！银子不是问题！”
“明白！”崔安重重点头，转身再次没入夜色。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正被萧厉用神念和情报的丝线，一颗颗串联起来。薛先生…神秘的丹师…用霸道的药物催生炼体修士…龙四海想做什么？仅仅是为了增强漕帮的武力？还是有更大的图谋？这薛先生，到底是青云阁安插的棋子，还是血煞门布下的暗桩？
接下来的两日，崔府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汹涌。桑榆庄的账目和王德贵、周先生的供状，如同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崔清芷的掌控下，迅速而隐秘地引爆。
二房崔贺的院子，成了风暴的中心。
“混账！废物！！” 崔贺的咆哮声几乎掀翻了书房的屋顶。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将手中一份誊抄的供状狠狠摔在地上，犹不解恨，又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梨木茶几，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让人抓住了把柄！” 崔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垂头丧气、如同鹌鹑般站着的两个心腹管事破口大骂，“桑榆庄的账目做得天衣无缝？！天衣无缝会被那个野种揪出来？！还有那个枯井！谁让他们去碰的？！谁让他们往里面扔东西的？！现在好了！人赃并获！证据都捅到崔清芷那个贱丫头面前了！”
两个管事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其中一人硬着头皮小声道：“老…老爷息怒…那萧厉…邪门得很…王德贵和周先生被带回来时，人都吓傻了，屎尿齐流…像是…像是见了鬼一样…还有那枯井…听说…听说被烧了…烧的时候冒黑烟…还有怪叫…”
“闭嘴！”崔贺抓起一个镇纸就砸了过去，管事慌忙躲开。“见鬼？我看你们才是鬼迷心窍！废物就是废物！找什么借口！”
他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如同困兽。桑榆庄是他重要的财源之一，如今被连根拔起，王、周这两个知道不少内情的家伙落在崔清芷手里，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枯井！那里面…可是青云阁那位“高人”布下的东西！虽然具体是什么他不太清楚，但那位高人曾严肃告诫过，绝不可妄动！如今被毁…万一高人怪罪下来…
想到青云阁那些人的手段，崔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必须尽快联系玄尘道长！
“滚！都给我滚出去！”崔贺心烦意乱地挥手赶人。两个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门关上，崔贺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色阴晴不定。损失钱财还是小事，关键是来自青云阁的压力和崔清芷的步步紧逼！那个野种萧厉…他到底是什么来路？连玄尘道长都没能探出他的深浅，如今又在桑榆庄和码头上接连坏他好事…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谁？！”崔贺没好气地喝道。
“老爷，是我。”门外传来一个恭敬却带着一丝阴柔的声音，是他的心腹幕僚吴先生。
“进来！”
吴先生推门而入，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到崔贺身边，低声道：“老爷，二夫人那边…又派人来催问，那‘东西’…何时能到手？”
王氏！崔贺眉头拧得更紧。这蠢妇！满脑子只想着对付萧厉，夺回家产！却不知如今真正的危机来自何方！他烦躁地摆摆手：“告诉她！让她安分点！现在不是时候！那东西…暂时用不了！” 他指的是之前想通过青云阁弄到的、更厉害的“手段”。
吴先生应了一声，却没离开，反而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老爷，还有一事…漕帮龙四海那边，刚刚递了个口信过来。”
“龙四海？”崔贺一愣，“他找我做什么？”漕帮势大，但向来与崔家井水不犯河水，顶多在货运上有些摩擦。
“口信说…”吴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他那位义子龙猛，昨日在码头与萧厉起了冲突，吃了大亏…回去后便气血逆冲，伤得不轻…龙四海想问问…青云阁的‘薛先生’，可还在府城？他…想请薛先生去给龙猛看看…”
轰！
崔贺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龙猛在码头与萧厉冲突？吃了大亏？！气血逆冲？！青云阁的薛先生？！
他猛地站起身，死死抓住吴先生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莫名的恐惧而发颤：“你说什么？！龙四海知道薛先生？！他还知道薛先生和青云阁有关？！这消息…这消息是龙四海亲口说的？！”
吴先生被崔贺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道：“是…是漕帮一个头目递的口信，说是龙四爷的原话…他还说…还说萧厉似乎…似乎一眼就看穿了龙猛的隐疾根源…”
崔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回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完了…完了…萧厉…又是萧厉！他竟然连薛先生的存在都知道了？还看穿了龙猛的药毒？他…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崔贺的心脏。萧厉不仅坏了他的事，竟然还顺着龙猛这条线，摸到了青云阁安插在漕帮的暗棋——薛先生！龙四海这个莽夫，竟然直接把薛先生和青云阁的关系点破了！这等于把青云阁的秘密暴露在了萧厉面前！
青云阁若是知道是自己这边走漏了风声，让暗棋暴露…崔贺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仿佛看到了青云阁那位“高人”冰冷的眼神…
“快…快！”崔贺猛地抓住吴先生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嘶哑而急促，“立刻！马上！去给我联系玄尘道长！不！直接联系青云阁！告诉他们…出大事了！漕帮那边…薛先生…可能暴露了！是萧厉！是那个野种萧厉干的！让他们…让他们务必早做决断！此子…绝不能再留！”
他必须抢在青云阁震怒之前，把责任推到萧厉身上！同时，更要借青云阁这把刀，彻底除掉萧厉这个心腹大患！否则，无论是崔清芷的步步紧逼，还是青云阁的迁怒，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吴先生被崔贺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恐惧和杀意吓到了，连连点头：“是！是！老爷！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书房，消失在夜色里。
书房内，只剩下崔贺粗重的喘息声和烛火摇曳的光影。他瘫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萧厉必须死！不惜一切代价！否则，死的就是他崔贺！
而此刻，在萧厉的小院中。崔安再次带回了一份由赵铁柱拼死获取的情报。
“公子，查到了！”崔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薛先生熬制‘大补汤’的地方，就在漕帮总舵后院那个小院的地窖里！守卫极其森严，三班倒，都是龙四海的死士。但赵铁柱买通了一个负责往地窖运送新鲜药材的杂役。据那杂役说，每次送药进去，都能闻到一股极其浓烈、又香又苦还带着点腥臊的药味，熏得人头晕眼花。他还看到过几次，薛先生熬药用的炉子，不是寻常的炭火炉，而是一个…黑乎乎、刻着奇怪纹路的炉子！熬药时，炉子底下烧的也不是炭，而是一种…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块一样的东西！”
黑炉？暗红色血块般的燃料？刻着奇怪纹路？
萧厉眼中精光爆射！神念感知中，龙猛体内的药毒浊气，与桑榆庄枯井那邪物的怨煞之气截然不同，却隐隐与听雨楼情报中提及的、青云阁擅长处理“非寻常事务”的风格相合。这炉子和燃料…绝非寻常丹师所用！
“还有，”崔安继续道，“赵铁柱顺着药材这条线也摸到点东西。薛先生所需的药材，大部分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名贵滋补药材，但其中有几味极其罕见，而且…带有微毒！其中一味主药叫‘赤阳草’，药性极其霸道，只在西南瘴疠之地才有少量生长！更关键的是，运送这几味特殊药材的，并非漕帮自己的人，而是一个挂着‘回春堂’幌子的小药铺的伙计！赵铁柱已经派人去盯那个药铺了！”
赤阳草？回春堂药铺？
线索越来越清晰了！薛先生，神秘的丹炉，霸道的赤阳草，催生药毒武者的“大补汤”…这分明是青云阁控制漕帮、打造一支药人打手的手段！龙四海以为得了臂助，实则是在饮鸩止渴，整个漕帮的核心力量都成了青云阁随时可以舍弃、甚至反噬自身的棋子！
“做得好！”萧厉霍然起身，眼神锐利如鹰，“让赵铁柱盯死那个‘回春堂’药铺！查清楚它的根底，背后是谁在供货！另外，继续深挖薛先生的地窖，想办法弄清楚那炉子的具体形制纹路！必要的时候…” 他眼中寒光一闪，“可以制造点小混乱，引蛇出洞！”
“是！”崔安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萧厉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包，正是之前从枯井凝气芝上分割下来的、约莫三分之一的一小块碎片。清灵的气息透过油纸隐隐散发出来。“把这个交给赵铁柱，告诉他，若遇到生死危机，或查探时被修行者手段所伤，含服此物，或可保命。让他务必小心，薛先生绝非善类。”
崔安看着那包散发着清香的灵物，心头一震，郑重接过：“属下明白！定会转告铁柱！” 他知道，公子这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来保赵铁柱的命！足见此事之凶险与重要。
崔安再次消失在夜色中。萧厉独自立于窗前，望着漕帮总舵的方向，目光深邃。
崔贺的惊恐与狗急跳墙，在他意料之中。青云阁在漕帮埋下的这颗钉子——薛先生，也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龙四海引狼入室，自以为掌控了力量，却不知整个漕帮都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而这一切的漩涡中心，那个能炼制“大补汤”、催生药人武者的薛先生…便是他下一步的关键目标！此人，或许便是撬动青云阁与漕帮联盟的支点！
夜色如墨，暗流奔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萧厉的神念与布局，悄然撒向漕帮那看似固若金汤的总舵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