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如蛇,舔舐着绣衣大狱斑驳的石墙。铁链轻响,夹杂着远处囚犯压抑的呜咽,在这幽深地底回荡不绝。然而此刻,整座大狱最寂静之处,却正是关押“绣乱政者”的主牢——锦年独居的囚室。墙上那幅以血为线、以骨为经的“血蝶”图静静展开,七只巨蝶振翅欲飞,翅纹细密如诏书篆文,暗藏先帝遗命,是她用发簪日复一日刺破指尖,将血与记忆一针一线绣入砖石的证物。
门外脚步声骤起,沉重而威严。
锦年抬眸,只见狱门洞开,明黄龙袍踏火而来——皇帝亲至。
他身后仅随两名内侍,手持火把,焰光照亮他冷峻面容。这位执掌天下权柄的君王,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那面墙上。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他盯着血蝶,瞳孔微缩,似见鬼神。
“这就是你所谓的‘绣蛊’?”皇帝声音低沉,却藏不住一丝战意。
锦年缓缓起身,赤足踏过冰冷地面,走向那幅血蝶图。她未跪,亦未语,只是伸手,轻轻覆上蝶腹中央那只最大之蝶的左翼——那里,正是密档所载“绣衣御史可监国君,先斩后奏”八字所在。
“陛下可知,”她终于开口,声如细丝却穿金裂石,“先帝为何设绣衣御史?非为缉逆,而为制衡。帝王若失道,绣衣可代天行罚。此乃祖训,藏于《绣律》第七卷,却被您焚于登基之夜。”
皇帝冷笑:“荒谬!绣者贱工,安敢监君?”
话音未落,锦年猛然抬手,将整幅血蝶图自墙剥离——并非撕扯,而是以指为针,疾速挑断数处关键绣线。刹那间,蝶翼翻卷,如活物展翅,竟迎着火把烈焰扑去!
火焰触及血绣,非但未燃,反被吸噬。蝶影在火光中腾起,化作一道赤红虚影,盘旋于皇帝头顶,翅动之间,隐隐有金文浮现:“监国不赦,违誓天诛”。
皇帝惊退半步,火把脱手坠地。
“你……你这是妖术!”他怒喝,却难掩声音中的震颤。
锦年立于蝶影之下,目光如刃:“非妖术,乃誓约。今日我以血为契,以绣为证,请陛下立誓——自今而后,永世不得再设‘绣衣诏狱’;凡绣衣御史,不得因言获罪,不得因艺入狱。若有违者,天必诛之,江山倾覆,血脉断绝。”
她一字一顿,声震四壁。
皇帝怒极,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最终竟忽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狱中回荡,阴森可怖。
“好啊,锦年,你竟要胁天子?”他冷冷道,“你以为一幅血绣,就能定朕生死?来人!将她即刻拖出,斩首示众!”
无人应答。
两名内侍早已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狱卒更不敢上前一步——方才那一幕蝶化血影,已非人力所能解,众人皆视其为天谴之兆。
皇帝环顾四周,终知孤立无援。他死死盯着锦年,眼中怒火与惧意交织。
良久,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血蝶虚影,沉声道:“朕……立誓。自今日始,永废绣衣诏狱,不再以绣治罪。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宗庙不享。”
话音落下,空中蝶影微微一颤,随即缓缓收敛,重新化作墙上静止的图案。火焰恢复寻常,照得血迹依旧,却再无异象。
锦年闭目片刻,似在确认天地感应。再睁眼时,已有泪光闪动。
“谢陛下成全。”她轻声道,“绣者之心,不在乱政,而在守道。今日之誓,非为你我,为千秋法度。”
皇帝未答,转身欲走,却又停步。
“三日。”他背对锦年,声音冷硬如铁,“朕给你三日时间。在这墙上,绣出一幅‘天下太平’。若有一针错乱,满狱绣者,皆腰斩于市。”
言罢,拂袖而去。
火光渐远,牢门重锁。
锦年独自伫立墙前,望着那幅残破的血蝶图,指尖轻轻抚过蝶腹。
阿蛮送来的空心棉线已被她拆解,钥匙藏于其中,如今已绣入蝶心深处——那是逃出生天的路。但她没有走。她知道,真正的自由,不是越狱,而是让这世间再无绣衣之狱。
她抬头望向高墙之上那一线天光,低声呢喃:
“师父,弟子终于明白了……绣到极致,不是取悦帝王,而是刺穿谎言,缝补山河。”
夜风穿隙,似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