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阳光照在领事馆院子里的积雪上，刺得人眼睛发疼。
丁陌站在办公室窗前，手里端着刚沏的茶，热气袅袅升起。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用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划着线——从上海到马尼拉，从上海到新加坡，从上海到爪哇。
珍珠港的爆炸声仿佛还在耳边，可太平洋那头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丁陌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月，整个东南亚都将陷入战火。而他知道这场火的走向——虽然不是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楚，但大势是明白的。
这就是他的优势。
先知优势。
这四个字在丁陌心里沉甸甸的。知道未来，但要说出来，还要说得让人信服，说得不让人怀疑，这比单纯知道更难。
茶喝到一半，桌上的电话响了。
丁陌接起来：“喂？”
“竹下君，是我。”电话那头是铃木的声音，带着商人的圆滑，“您上次托我打听的那件事，有点眉目了。中午方便见面吗？”
“老地方，十二点半。”
“好，准时到。”
挂断电话，丁陌坐回椅子上，拿起钢笔继续处理文件。心里却已经在盘算铃木能带来什么消息。
三天前，他委托铃木通过商社在东京的关系网，打听一个叫“野村美智子”的病人情况。铃木的商社在东京有分号，做进出口贸易，人脉广，办这种事比李爷那边靠谱得多。
十二点一刻，丁陌穿上大衣出门。雪后的街道泥泞难行，黄包车夫拉着车小心翼翼地走。丁陌靠在车座上，看着街道两旁的店铺，有些已经挂上了庆祝珍珠港“大捷”的标语，红底白字，刺眼得很。
到了那家日料店，铃木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
“竹下君，这边。”铃木拉开移门。
丁陌脱鞋进去，在榻榻米上坐下。包厢不大，但私密性好，移门一关，外头的声音就隔绝了。
“先吃点东西。”铃木递过来菜单。
丁陌摆摆手：“说正事吧。”
铃木点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过来：“您要打听的人，查到了。野村美智子，二十五岁，住在东京世田谷区。肺病，具体说是肺结核晚期，在帝国大学附属医院住院治疗。”
丁陌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纸，记录着详细情况。
“主治医生是山本康介，肺科专家。费用……”铃木顿了顿，“不便宜。住院费、药费、护理费，加起来每月至少三百日元。这还不算特殊治疗和进口药。”
丁陌心里算了一下。野村慎一是海军少佐，月薪大概两百五十日元左右。就算不吃不喝，也不够妹妹的医药费。
难怪要当怀表，难怪……
“医院那边，能说得上话吗？”丁陌问。
铃木沉吟片刻：“山本医生这个人，医术高明，但脾气也大，不爱搭理人。不过他有个学生，叫上杉，在医院做助理。这个人……听说喜欢赌两把，手头经常紧。”
丁陌明白了。
“这个上杉，你能接触上吗？”
“可以试试。”铃木说，“商社有时候要给医院送些进口的医疗设备，和那边有来往。找个机会请他吃个饭，应该不难。”
丁陌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推过去：“这些钱，你拿着。想办法打通中上杉这条线，不用一次给太多，细水长流。让他对野村美智子的治疗多上点心，费用方面……我们可以通过他，匿名支付一部分。”
铃木接过信封，捏了捏厚度，收进怀里：“竹下君，我多嘴问一句，这位野村小姐，是您的……”
“一个朋友的家眷。”丁陌打断他，“朋友有困难，能帮就帮一把。这件事要办得低调，别让人知道是我们在插手。”
“明白。”铃木点头，“那野村少佐那边，要让他知道吗？”
“我会处理的。”丁陌说，“你只管东京那头。”
两人又聊了些商社的生意，三井运输最近的业务。铃木说，参谋本部那边的运输合同已经正式签了，接下来陆军和海军其他部门的单子也会陆续进来。
“就是最近风声有点紧。”铃木压低声音，“珍珠港之后，特高课那边查得严，码头、仓库、运输，各个环节都有人盯着。咱们那些‘额外’的货，得更加小心。”
丁陌点点头：“分批走，路线经常换，接货的人不要固定。宁可慢一点，也要稳。”
“我懂。”铃木说，“对了，前两天‘佐藤那边’又送来一批货单，要得急。我已经安排了，走水路到宁波，再从陆路转运。”
丁陌知道“佐藤那边”指的是红党通过山口宏那条线送来的需求。他沉吟片刻：“水路最近不太平，日本海军在东海巡逻很密。走铁路吧，虽然慢点，但安全。”
“好，我调整。”
吃完饭，丁陌先走。走出日料店时，正午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眯了眯眼睛，拦了辆黄包车。
车子刚走没多远，就听见报童在街边吆喝：“号外！号外！帝国海军在菲律宾大捷！”
丁陌心里一动：“停车。”
他下了车，买了一份报纸。头版头条是粗黑的字体：“帝国陆军在吕宋岛成功登陆，美军节节败退”。旁边配了张模糊的照片，好像是日军士兵在滩头冲锋的场景。
这么快。
丁陌看着报纸，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几天，马来亚、香港、关岛……一个个消息会接踵而至。
他把报纸折好，塞进大衣口袋，重新上了黄包车。
回到领事馆，刚进办公室，就听见隔壁房间几个同僚在兴奋地议论：
“听说马来亚那边也打起来了！”
“英国人这次肯定扛不住。”
“帝国武运长久！”
丁陌关上门，把那阵喧闹隔在外面。他走到桌前坐下，从抽屉里取出那本牛皮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
上面记录着他“预测”的内容：
“12月初：珍珠港事件。
12月中旬：菲律宾、马来亚同时遭攻击。
12月下旬：香港陷落。
1月初：马尼拉陷落。
2月：新加坡陷落。
3月：爪哇海战役。”
这是根据记忆整理出来的时间线，不一定完全准确，但大方向不会错。现在，第一条预测已经应验了——菲律宾和马来亚同时遭攻击。
接下来，就是等。
等这些预测一个个变成现实，等军统那边对他的“情报能力”越来越倚重。
正想着，电话又响了。
是苏念卿。
“竹下先生，”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急促，“您上次说的那批‘参考书’，我们收到了。领导看了很满意，想再请教几个问题。”
丁陌知道这是暗号，意思是军统高层想让他提供更详细的情报。
“今天下午三点，老地方。”他说。
“好。”
挂断电话，丁陌看了看墙上的钟，一点四十。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打开笔记本，开始准备要传递的信息。不能给太多，不能给太细，要给一些能验证他“情报能力”，但又不会引起怀疑的内容。
斟酌良久，他写下了几条：
“一、日军下一步将同时进攻香港和关岛，时间应在圣诞节前后。
二、菲律宾战事将持续约一个月，马尼拉陷落时间预计在1月初。
三、新加坡方面，日军可能采取迂回战术，从马来半岛陆路进攻，而非正面强攻港口。”
这些信息，都是基于历史事实，加上一些“合理分析”。等事情发生了，军统会认为他的情报来源极其可靠。
写完后，丁陌用密码重新誊写了一遍，然后用特制药水处理，字迹消失。把纸折好，放进信封。
两点半，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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