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二楼,挑了个临窗的座位。
从窗户望出去,可见汴河夜景,河上画舫游船灯火点点,弦歌隐隐,别有一番风味。
点了几个招牌菜:炙羊肉、葱爆鸭、清蒸鲈鱼、蟹黄豆腐,并两壶好酒。、
菜上得很快,味道也确实不错。
段誉吃了几口,忽然叹道:“从前读杜牧《阿房宫赋》,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总觉得是夸张,如今见了汴京繁华,才知古人诚不我欺,这般天朝景象,大理是万万比不上的。”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般繁华之下,军马却弱,终究是空中楼阁。”
萧峰正在斟酒,闻言摇头:“二弟,你这话错了。”
段誉一愣:“错了?”
萧远山接口道:“贤侄,你可知大宋军制么?”
段誉摇头:“侄儿不知,愿闻其详。”
萧远山喝了口酒,缓缓道:“大宋开国以来,实行更戍法,禁军轮流戍守京师与边疆,以防将领拥兵自重。
比起五代之时的天下兵乱,这也本是良法,但时日一久,弊病丛生,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战时指挥不灵。”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大宋重文轻武,武将地位低下,受文官节制,有功不赏,有过严惩,导致武将多不愿出力死战,这才是大宋军力不振的主因,而非士兵不勇,装备不精。”
萧峰点头补充:“父亲说得是,实际上,大宋军马从来不弱,对外战争,也是赢多输少。
澶渊之盟前,辽军南下,真宗皇帝若能坚持抗战,未必会签那城下之盟,可皇帝和朝臣怯战,打赢了反而给人岁币,这才是奇耻大辱。”
他想起后世历史,心中更添感慨:“更别说大宋缺了燕云十六州,北方门户大开,无险可守,这祸根,是石敬瑭那儿皇帝种下的,后人受累,无可奈何。”
段誉听得入神:“那依大哥看,大宋如今局面,还有救吗?”
萧峰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当然有救,但非变法不可,需整顿军制,提拔良将,鼓励武事,收复燕云。
同时整顿吏治,减轻赋税,抑制豪强,让百姓安居乐业,如此,大宋才能真正强盛。”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触动太多人利益,必然遭到反扑,王安石变法为何失败?便是如此。”
朱丹臣在旁听着,心中震动。
他对中原颇为了解,对这些弊病自然清楚,但像萧峰这般一针见血指出根源的,却不多见。
阿朱柔声道:“大哥看得透彻,只是这些事终究是朝廷该操心的,咱们可不是和大宋一条路的。”
萧峰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咱们只是闲着说一说,也不是给大宋皇帝出主意,况且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些弊病么?只是各方利益牵扯,不肯让步罢了,而且……”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何况,这天下,将来未必还是赵家的天下。
阿紫听不懂这些国家大事,只顾埋头吃菜,偶尔偷瞄萧峰一眼,见他与姐姐双手相握,心中微微酸涩,却也只能低头。
段誉则是若有所思。
他忽然想起父亲段正淳。
大理虽小,但君臣一心,百姓安乐,似乎比这繁华却内忧外患的大宋,更加实在一些。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
结账时,伙计报出价钱:五贯三百文。
段誉咋舌:“这般贵?咱们大理城最好的馆子也没有这般价格。”
朱丹臣笑道:“公子爷,这可是汴京最好的酒楼之一,又是雅座,自然不便宜。”
说着掏钱付账。
离开丰乐楼,众人沿着汴河漫步消食。
夜风微凉,河上画舫传来歌女婉转的歌声,唱的是一首柳永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歌声哀婉,在夜色中飘荡。
阿朱轻声跟着哼唱,她音色本就柔美,此刻低声浅唱,别有一番韵味。
萧峰听得入神,忽然想起后世那句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想来果然不虚。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回到悦来居。
各自回房歇息。
萧峰房中,萧远山还未睡,正在灯下擦拭一把短刀。
见萧峰进来,他抬头道:“峰儿,今日所见,有何感想?”
萧峰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繁华是真繁华,弊病也是真弊病,这样的王朝,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若能改革,尚有可为,只是可惜……”
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萧远山收起短刀,沉声道:“那你打算如何入手?”
萧峰沉吟片刻:“明日开始,分头行动,朱丹臣熟悉汴京,让他去打探朝中局势,了解哪些官员可用,哪些是顽石。
父亲您去军营附近转转,看看禁军实际情况。二弟和阿朱阿紫就在城中逛逛,了解民情。”
“那你呢?”
萧峰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我?我要去会一会那位太皇太后。”
萧远山一惊:“高太后?她深居宫中,你如何得见?”
萧峰笑了:“自然不是硬闯。我自有办法。”
他没有细说,但萧远山知道儿子向来谋定后动,便不再多问。
两人又聊了些辽国、西夏的军务,直至深夜,方才歇下。
窗外,汴京的夜依旧喧嚣。
这座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此刻还沉浸在太平盛世的迷梦中,浑然不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已悄然降临。
而带来这场变革的人,正躺在客栈的床上,闭目养神。
萧峰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见高太后,只是第一步。
他要让这位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明白。
这天下,该换主人了。
夜,子时三刻。
汴京城陷入沉睡,白日里的喧嚣散去,只剩下打更人的梆子声在街巷间回荡,悠长而寂寥。
皇城方向一片漆黑,唯有宫墙内偶尔有灯火闪烁,那是值夜侍卫巡逻时提着的灯笼。
悦来居客栈,二楼一间客房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掠出,在空中轻巧转折,落在对面屋顶的瓦片上,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黑影伏低身形,在月色下显露出轮廓,正是萧峰。
他换上了一身深青色夜行衣,布料柔软贴身,在夜色中几乎与屋檐阴影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