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那缕黑发抽来时，陈无咎没有躲。他抬手将慕清歌的剑横在身前，剑锋与黑发相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黑发迅速缩回黑雾中，但那一瞬，他已经看清了它的轨迹。
他低头看怀里的小禾。女孩闭着眼，呼吸微弱，刚才那一眼似乎耗尽了力气。他知道不能再等。这口井不是终点，而是开始。
“抱紧我。”他说完，一步踏进枯井。
下坠的过程很短。四周全是翻滚的黑雾，耳边传来无数低语，像是哭，又像是笑。有东西在拉他的脚踝，在撕他的衣角。他死死抱住小禾，左手紧握罗盘，右手按在胸口，开启金瞳。
视野瞬间清明。
血色符文从四壁蔓延而下，像一张巨大的网。九道主脉汇聚于井底中央，形成一个猩红的符印。符印下方，一名少年被九根铁链贯穿四肢与脊椎，钉在石台上。他的头低垂着，身上缠满符线，嘴唇微微开合，却没有声音。
就是那里。
陈无咎落地站稳，双脚刚触地，一股阴寒便顺着鞋底窜上脊背。他不动，目光扫视四周。黑雾中有影子游动，不是魂魄，是活阵灵的意识碎片。它们在等待，只要有人靠近阵心，就会立刻发动献祭。
他把小禾轻轻放在石台边缘，让她靠墙坐着。她的脸苍白得吓人，但他不敢再碰她。刚才那一眼破了幽魂子的伪装，也可能是透支了某种本能。
他刚退开一步，井底空气突然扭曲。
一道身影缓缓浮现，身穿灰袍，面容模糊，正是幽魂子的模样。他抬起手，指向阵心的少年，声音沙哑：“小道友……可知此阵为何而设？”
陈无咎没说话。他盯着对方头顶，金瞳映照之下，那人身上没有一丝气运流转，只有一缕黑丝缠绕脖颈，深入后脑，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
这是假的。
他还未开口，怀中的小禾忽然睁开了眼。
金色光芒从她瞳孔爆发，直射幽魂子。
幽魂子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露出惊骇之色，张嘴想说什么，却来不及发声。他的魂体开始崩解，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转眼化作黑烟，消失在空气中。
井底恢复死寂。
陈无咎低头看着小禾。她再次闭上了眼睛，呼吸比之前更轻，像是随时会断掉。但他现在顾不上她了。刚才那一眼不只是破妄，更像是唤醒了某种规则——童眸所见，虚妄自消。
他转身走向石台。
九根锁链由血符炼成，表面刻满细密咒文。每一条都连接着井壁上的符脉，而那些符脉，最终通向地底深处。这不是单纯的困魂阵，而是以万魂为薪柴，点燃山神复苏的引信。
他召回慕清歌的剑。
剑落掌中，金纹流转。他能感觉到剑体内的意志依然清醒，虽然经历了多次封印与战斗，但它仍在回应他。
“准备好了吗？”他在心里问。
剑身微颤，算是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以气运映照锁定第一根锁链的命脉节点。那是一处符文交汇点，颜色略深于其他地方。只要斩断这里，整条链就会失效。
“斩。”
剑光划过。
第一道锁链应声而断。
没有声音，但整个井底仿佛震动了一下。被钉住的少年身体轻轻抽搐，嘴角流出一道黑血。紧接着，一声无声的悲鸣响起，不是耳朵听见的，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
一名老猎户模样的魂魄从井壁浮现，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摸着自己的脸。他抬头看向陈无咎，眼中渐渐有了光。
第二剑落下，第二道锁链断裂。
第三剑紧随其后。
每断一链，就有一道魂魄苏醒。他们原本被困在符文中，意识混沌，如今终于找回了自己是谁。有人跪地痛哭，有人仰天嘶吼，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看着四周，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还能醒来。
但就在这时，井壁突然亮起。
猩红的大字缓缓浮现：**祭品足时，山神醒。**
字迹如血，一笔一划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它们出现后，并未消失，而是持续散发着微光，像是在倒计时。
陈无咎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阵法不需要完全激活，只要祭品数量达到某个界限，就会自动触发。而现在，随着锁链断裂，魂魄释放，反而加速了某种进程。
他看向剩下的六根锁链。
不能再犹豫了。
他举起剑，瞄准第四根锁链的节点。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出手，而是用金瞳仔细扫描整条链的结构。血符之间有细微的能量流动，像是心跳。如果斩错位置，可能会引发反噬。
第五根、第六根也是如此。
他必须一次成功。
慕清歌的剑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像是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井底的黑雾开始旋转，形成漩涡状，朝阵心汇聚。那些尚未被释放的魂魄在符文中挣扎，发出无声的哀嚎。
第七道锁链断裂时，地面剧烈晃动了一下。
一道裂缝从石台边缘裂开，延伸至井壁。裂缝中渗出黑色液体，带着浓烈的腥臭味。陈无咎闻到了血的味道，不是普通的血，是混合了怨念与诅咒的污秽之物。
他咬牙，继续斩第八链。
剑光再闪。
第八道锁链断开。
被钉住的少年突然抬起头。他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瞳孔，脸上布满裂痕，像是干涸的土地。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快……走……”
陈无咎没有动。
第九根锁链还在。
这是最后一道。
他抬起剑，对准节点。金瞳锁定，力量凝聚。
就在他即将挥下的瞬间，井壁上的血字突然变得更亮。
**祭品足时，山神醒。**
同时，那名少年的身体开始渗出黑气，顺着残余的锁链往阵心回流。他的胸膛起伏，像是要重新活过来。
不，不对。
这不是复活，是转移。
有人要把他的身体变成容器。
陈无咎猛然明白过来。这少年不是阵眼，他是诱饵。真正的阵心，从来都不是人，而是这座山本身。这些魂魄、这些锁链、这些符文，都是为了让山神找到一个合适的躯壳。
而现在，那个躯壳正在苏醒。
他不再迟疑，全力挥剑。
第九道锁链断裂。
整座枯井剧烈震动，井壁龟裂，碎石掉落。万千魂魄同时抬头，发出无声的呼喊。他们的身体开始发光，不再是灰暗的影子，而是呈现出生前的模样。
小禾依旧闭着眼，靠在石台上。她的脸颊突然滑下一滴泪，泪水落地时，竟泛起一圈金光。
慕清歌的剑悬在半空，金纹忽明忽暗，像是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陈无咎站在阵心中央，一手握剑，一手扶着石台。他抬头看向井口方向，那里只剩一片翻腾的黑雾。
他知道，山还没醒。
但已经不远了。
他低头看第九根锁链的断口。黑血正从中缓缓流出，滴落在地面，每一滴都让裂缝扩大一分。
他蹲下身，伸手接住一滴。
血液落在掌心，灼热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