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雷斯微微欠身，声音沉稳如山岩。
“我相信您，莱桑德大人。
您是高塔百年来最杰出的天才，遗忘海的迷雾，必将向您屈服。”
莱桑德正要开口，一股源于法师的直觉让他猛地抬头。
他望向那片灰蒙蒙的海天交接线。
有什么东西，正从那片代表死亡与禁忌的浓雾中驶出。
一个巨大的黑点，破开雾气，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
是一艘船。
一艘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船。
遗忘海！
除了传说中能与洋流共鸣的娜迦族，没有任何航海士能活着穿越这片魔鬼之海。
这是用数百年探险者的骸骨所铸就的铁律！
“加雷斯！”
莱桑德的呼喊撕裂了高塔顶端的宁静，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集结港口所有守备军！最高戒备！风暴崖是王国的基石，绝不容有失！”
“是！”
厚重铠甲发出一阵铿锵闷响，加雷斯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如风般冲下法师塔。
莱桑德没有移开视线。
他从腰上挎包中取出一支精巧的单筒水晶望远镜，死死锁定那个越来越近的黑影。
开拓者号庞大的船身，在他的视野中一寸寸放大。
在它的两侧，还跟着两艘稍小的战船，组成一个标准的三船突击编队。
这不是迷航的商船。
这是一支怀有明确目的的舰队。
“那船的制式……有点像阿尔卡王国星辉家的船，难道是他们？”
“不，不可能，星辉家族已经被教会完全压制，根本不可能派船远航至此。”
“那究竟是……？”
加雷斯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
莱桑德没有回头，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怒火。
“人呢？”
“大人……已经集结完毕。”
加雷斯的回答异常艰难。
莱桑德终于回过身，顺着加雷斯的视线向下望去。
港口码头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几十个士兵。
他们盔甲歪斜，长矛拄地，一个个睡眼惺忪，甚至有人正旁若无人地打着哈欠。
这就是王国军械要塞的守备军？
一群靠着家族关系被塞到这个“安全”后方，混吃等死的蛀虫！
莱桑德的肺几乎要被怒火点燃。
就在这时，一个肥胖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上高塔，满脸是油滑谄媚的笑容。
“莱桑德魔法师，您不必惊慌，我是这里的仓库主管波林。”
波林管事对着莱桑德深深一躬，肥硕的肚腩几乎要贴到地面。
“我已经传令下去，只要您一声令下，港口八座魔法防御塔将全部启动！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保证把它轰成齑粉！”
莱桑德的怒气被这番话浇得一滞，转为极度的费解。
对方不过三艘船，全面启动八座防御塔？那种魔晶消耗量，足以支撑一场小型战役。
这是用攻城弩去打一只苍蝇。
他身侧，加雷斯向前一步。
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大人，防御塔的魔法水晶消耗，由波林管事负责上报核销。一旦启动，具体损耗是无法控制，可以做很大手脚的。”
莱桑德瞬间明白了。
国难财。
那股冲天的怒火骤然冷却，凝结成冰冷的杀意。
他缓缓转过头，盯着还在点头哈腰的波林。
“啃食王国的硕鼠。”
波林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莱桑德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滚。”
莱桑德一字一顿。
波林肥胖的脸颊剧烈抽动，谄媚的神态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冷的怨毒。
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掸了掸华贵的衣袍。
“好，很好。既然大法师阁下胸有成竹，那仓库这边，我就不插手了。出了任何事，都与我波林无关。”
他冷笑一声，甩着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围墙。
……
开拓者号的船头，诺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岸上几座高塔顶端亮起的魔法灵光，昭示着他们已经暴露。
强攻的念头一闪而过，便被他否决。
具纳莎所言，这风暴崖港口虽然守备不强。
硬啃下来，自己的家底也要崩掉几颗牙。
他的目标是掠夺，不是毁灭。
把仓库打烂了，自己抢什么？
必须想个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门打开。
“伊安，米拉，托比，西蒙。”
他转过身，平静地呼唤。
“还有纳莎，你也过来。”
几人迅速聚集到他面前，等待着新的指令。
“我们换个方式进港。”
诺兰的计划简洁而大胆。
“你们几个，乘小船过去，声称是遭遇海难的幸存者，向他们求援。”
话音刚落，米拉立刻站了出来，昂着头，神态决绝。
“不行！典狱长大人，这是欺骗！这有辱骑士的荣耀！”
托比和伊安对视一眼，非常明智地闭上了嘴。
倒是航海士西蒙挠了挠头，提出了更现实的问题。
“大人，他们不是傻子。一艘来历不明的船，一群来历不明的人，他们很可能会直接把我们当成奸细射杀。”
“别担心。”
诺兰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了后方的娜迦身上。
“纳莎会和你们一起去。”
众人皆是一愣。
诺兰没有卖关子，直接揭晓了底牌：
“据纳莎所说，莱奥尼亚王国的高塔，与阿尔卡王国的星辉家族有秘密合作。”
“而娜迦族，一直扮演着中间人的角色。”
“她们利用对遗忘海的掌控，为这个港口秘密运送一些稀有物资。”
这个惊人的消息让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人类王国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
“所以。”
诺兰勾起冰冷的嘴角：
“一个娜迦，带着几个‘人类俘虏’，出现在这里，声称运送物资的船队遭遇了海难，只有她活了下来。”
“你们觉得，他们是会开炮，还是会立刻把你们迎进去，好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信息优势，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伊安和托比的脸上露出恍然之色，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高到离谱。
米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无法反驳这个计划的精妙，但内心的骄傲仍在翻腾。
诺兰没有给她纠结的时间。
“或者，我们现在就调转船头，发动总攻。”
“用战士的尸体和破碎的船板，去把他们的仓库大门填开。”
“你自己选。”
冰冷的话语，是最后的通牒。
米拉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挣扎都已平息。
“……我服从命令。”
计划迅速启动。
一艘小船被放下了海面。
伊安、米拉、托比和西蒙。
他们扮演着被俘虏的人类奴隶，垂头丧气地坐在船里。
而纳莎，则昂首挺胸地站在船头。
海风吹动她海藻般的长发，腰间华丽的鳞片在灰暗天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泽。
属于上位种族的高傲与清冷，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法师塔顶端，莱桑德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波林的威胁让他心头火起，但港口的防御确实离不开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大人，您看！”
加雷斯的提醒，让他停下脚步，重新举起了水晶望远镜。
一艘小船，正从那艘神秘的巨舰上被放下，朝着港口划来。
诈降？
还是试探？
“命令三号塔，准备火球术。”
莱桑德冷冷地下令。
“给他们一次警告射击，让他们停在安全距离外。”
可就在他即将下达最终指令的瞬间，他的动作僵住了。
望远镜的视野中，那个站在小船船头的身影，是如此的清晰。
不是人类。
那流线型的身姿，覆盖着细密鳞片的皮肤，以及在海风中摇曳的、海蛇般的下半身。
一个活生生的……
娜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