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垂下来的时候，我听见了陆九玄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像贴着耳根说的，带着点喘，像是刚跑完一段长路。他说：“叶蓁，你还记得我吗？”
我的手指猛地收紧，星石在掌心发烫。眼前金焰还在烧，可我知道这不是他。真正的陆九玄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他只会站到我前面，一句话不说地把剑拔出来。
我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眼睛闭上，再睁开时，倒五芒星的纹路已经从瞳孔爬到了额角，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针划过皮肤。它开始动了，不是痛，是牵引，像有根线连在我骨头里，往某个方向拉。
雾气突然抖了一下。
接着，镜面裂开了。
不是碎，是像水一样被撕开一道口子。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五指张开，直冲我手中的星石抓来。
我往后退了一步，脚跟撞到碎石，差点摔倒。但没松手。
那只手停在半空，雾气迅速凝聚，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黑袍，青铜面具，右脸全是疤。他站在裂开的镜中，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影子。
司徒烈。
他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伪装成陆九玄，这回是原本的嗓音，低得像石头碾过地面。“东西交出来。”
我没有说话。
他笑了下，那只伸出的手突然变向，朝我的脸抓来。速度快得看不清，我只能抬手去挡。星石悬在胸前，金焰猛地炸开一圈，把他逼退半步。
可他也只是退了半步。
“你以为封印能挡住我？”他说，“倒五芒星本就是我刻下的标记。它认主。”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眼底的印记剧烈跳动，一股热流顺着血管往上冲。脑袋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转动，打开了某扇门。
记忆碎片涌进来。
不是司徒墨的，也不是青丘公主的。是我自己的。
一片火光中，一个小女孩跪在地上，胸口被挖出一个血洞。她睁着眼，看着天空。一个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发光的石头，按进她的胸口。
然后她说了一句什么。
我没听清。
画面断了。
司徒烈看着我，面具下的嘴角扬起。“你忘了，但我记得。三十年前那一夜，是你自己答应让我种下轮回锁的。你说……只要能活，什么都行。”
我不信。
可倒五芒星在回应他。它在发烫，在跳动，像是在承认某种契约。
我抬起手，把星石紧紧攥住。指节发白，指甲陷进皮肉里。疼让我清醒。
“你现在不是在救世。”我说，“你是在偷命。”
他没动。
“那你呢？”他反问，“你靠捡废铁活着，靠别人施舍残魂续命。你算什么观星族？不过是个被遗弃的废物。”
话刺得很准。
但我没时间难过。
因为就在这时，一道剑光劈了过来。
陆九玄从侧面冲上来，一剑刺穿了那只伸出来的手。剑锋直接钉进了镜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黑血顺着剑身往下淌，滴在地上，冒起白烟。
司徒烈闷哼一声，却没有收回手。
“你终于来了。”他说，“我等你很久了。”
陆九玄没答话。他站在我和那道虚影之间，背对着我，银发被风吹乱。剑握得很稳，可我能看见他手臂在抖。
不是累的，是剑在反抗他。
那柄无铭古剑忽然震了一下，剑身上浮现出一点暗红的印记，像颗痣，位置在靠近护手的地方。我见过这个——在司徒墨的左眼角下方，有一模一样的泪痣。
剑上有他的痕迹。
我呼吸一滞。
下一秒，那颗痣裂开了。
黑色的血从里面渗出来，顺着剑脊流下，和司徒烈掌心流出的血混在一起。两股黑血碰到一起，竟然没有融合，反而像活物一样扭打起来，发出轻微的嘶响。
陆九玄察觉到了异样，立刻抽剑后撤。可就在他拔出的瞬间，镜中的司徒烈猛然抬头，目光穿过空间，落在陆九玄脸上。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他说，“你只是个容器。真正的破劫之人，早在第一轮回就被我杀了。”
陆九玄站着没动，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我也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话会留下痕迹。就像那滴黑血，已经顺着剑柄流到了他手上，正往袖子里钻。
司徒烈的虚影开始消散，那只被刺穿的手化成雾气，慢慢缩回镜中。临消失前，他看了我一眼。
“倒五芒星会带你回来。”他说，“你逃不掉的。”
镜面合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风重新吹起来，带着灰烬的味道。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星石还在发光，但频率变了，一下快，一下慢，像心跳失了节奏。
陆九玄转过身，剑横在身前，盯着我看。
“你还好吗？”他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刚才……剑上的痣。”
他也低头看剑。黑血已经凝固，变成一条细线缠在剑脊上，像是刻上去的符咒。他用拇指擦了一下，指尖立刻泛黑。
“没事。”他说，“还能用。”
我不信。
但他不想多说。他把剑收回鞘里，动作有点迟缓，像是怕惊动什么。
我们都没动。
这片空间比之前安静了太多。镜面出现了细小的裂痕，像蛛网一样蔓延。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脱落，露出后面漆黑的虚空。
我知道这里撑不了多久。
可我们也不能走。
星石在我手里轻轻震动，倒五芒星的纹路还在额头跳动。它不止是个封印，更像是个开关，刚刚被启动了。
而刚才那些记忆碎片……我不是自愿接受的。
是它主动打开的。
我抬头看向陆九玄，发现他也在看我。眼神很沉，像是压着很多没说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说，“我发现我不是我自己，你会怎么做？”
他皱眉。
“什么意思？”
“如果我体内的东西不是我该有的，如果我记得的事其实是别人的，如果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被安排好的……”我顿了顿，“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
他看着我很久。
然后伸手，把我的手合紧，把星石包在他的掌心里。
“你是谁。”他说，“我一直都清楚。”
话音刚落，星石突然剧烈一震。
倒五芒星的纹路从我额头蔓延到颈侧，像藤蔓爬上树干。与此同时，陆九玄的剑鞘发出一声轻响。
那条黑血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