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迎宾岛中央的试炼广场。
晨光未透,广场上已是黑压压一片。近千名修士齐聚于此,气息驳杂,从筑基到金丹皆有,个个神色肃然。广场北侧的高台上,数名东荒海阁的执事肃立,为首的是位鹤发童颜的紫袍老者,元婴初期的威压自然流露,让台下喧哗声都不自觉低了几分。
紫袍老者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人耳中:“老夫海阁外事长老莫沧溟。今日升阁大典初选,规则有三:一、登‘星槎’,抵‘残雾海’;二、于残雾海中寻得‘海阁令’者,过初选;三、途中不禁争斗,但不得故意致人死命,违者诛。”
言简意赅。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残雾海是东海有名的险地,终年雾气弥漫,其中暗礁密布,海兽潜藏,更有天然迷阵,金丹修士陷入其中都可能迷失。至于“海阁令”,显然是海阁事先布下的信物,数量必然有限。
“登星槎?”陈霄心中微动。这正合他意。
莫沧溟不再多言,袖袍一挥。广场中央地面忽然亮起繁复的传送阵纹,光华冲天而起!待光芒散去,三艘奇异的“船”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并非寻常海船。船体狭长,约二十丈,通体由银灰色不知名金属与灵木混合铸成,表面流淌着水波般的符纹。船身无帆,却在两侧展开三对如蜻蜓翅翼般的半透明光翼,此刻正微微振动,荡开圈圈灵气涟漪。船首并非龙虎雕塑,而是一颗硕大的淡蓝色晶石,内里似有星辰光影流转。
“这就是星槎……”苏璃轻声赞叹,“果然巧夺天工。”
陈霄点头。他能感知到,这三艘星槎与天地灵气的共鸣方式极为特殊,不仅限于水元,更隐隐勾连着星辰之力。难怪传说星槎能深入归墟边缘——那是连化神修士都不敢轻易涉足的神秘海域。
“三人一队,自由组合。登槎!”莫沧溟喝道。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相熟的修士迅速组队,散修则大声招募同伴。陈霄与苏璃自然一队,还差一人。正此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两、两位前辈……可否带上小女子?”
转头看去,是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筑基中期修为,眉眼清秀,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那兽似貂非貂,额生独角,正睁着碧蓝的眼睛好奇打量陈霄。
“你是驭兽师?”苏璃问。
少女连忙点头:“小女子林素素,来自东海‘灵兽岛’,擅长与海兽沟通,也识得一些海上气象、洋流变化……”她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显然不太自信。
陈霄看了眼她怀中小兽,无字天书在识海中闪过信息:“白角猊,异兽幼崽,善辨吉凶,通水行。”他略一沉吟,颔首道:“可。”
林素素大喜,连连躬身:“多谢前辈!素素一定尽力!”
三人登记组队,领取了一枚记录队伍信息的玉符,登上最左侧那艘星槎。槎内空间比外观看起来宽敞许多,设有十余个独立舱室。他们选了中间一处,刚安顿好,星槎便轻轻一震,光翼展开,缓缓升空!
广场在下方迅速缩小。星槎升至百丈高度后,三对光翼同时一振,化作三道银灰色流光,向着东南方向疾射而去,速度之快,远超寻常飞舟!
陈霄站在舱室窗边,俯瞰下方无垠碧海。星槎飞行极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林素素怀中的白角猊忽然“啾”地叫了一声,小爪子指向东南。
“小白说……那个方向有很浓郁的‘水灵之气’,但里面混杂着‘灼热’和‘狂暴’。”林素素翻译道,脸色有些发白。
陈霄与苏璃对视一眼。这正是龙鱼之鳞指引、以及前夜共鸣感知到的汤谷方位。
星槎飞行了约莫两个时辰,下方海域渐渐起了变化。蔚蓝的海水开始泛出淡淡的青黑色,海面上飘起丝丝缕缕的白雾。越往前,雾气越浓,到最后已是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足十丈。星槎的速度不得不减缓,光翼上符文明灭,似乎在对抗某种天然的压制力。
“残雾海到了。”有经验的修士低语。
舱室内,其他队伍的气氛也紧张起来。海阁令就藏在这片雾海之中,而雾气不仅遮蔽视线,连神识都被大幅压制。金丹修士的神识探出,最多不过百丈范围。
忽然,星槎剧烈一震!
“砰——!”
仿佛撞上了无形墙壁,整艘星槎向右侧倾斜!舱室内修士猝不及防,东倒西歪。紧接着,下方浓雾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如雷的咆哮!
“吼——!”
咆哮声穿透雾气,震得星槎防护光罩涟漪阵阵!不少筑基修士脸色发白,慌忙运功抵御。
“是海兽!”有人惊呼。
陈霄瞳孔微缩。这吼声……与三日前夔牛袭岛时如出一辙!但更加狂暴,更加痛苦!
“又一头夔牛?”苏璃也听出来了。
话音未落,下方浓雾猛然被一股巨力搅动,形成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漩涡!漩涡中心,一道庞大如山岳的苍灰色身影破浪而出!
正是夔牛!
但这头夔牛的状态,比三日前那头更加骇人。它仅有的独足上布满暗红色的裂纹,裂纹中似有熔岩般的光液流动;周身雷纹不再是蓝紫色,而是混杂着黑红的不祥色泽;那双本该如日月般澄明的巨眼,此刻完全被血色覆盖,瞳孔深处更有一点诡异的金红火焰在燃烧!
“伪日之烬……侵蚀更深了。”陈霄心中凛然。
夔牛显然已彻底失去神智。它独足猛踏海面,巨浪掀起数十丈高,狠狠拍在星槎防护罩上!同时张口一喷,一道夹杂着黑红电蛇的雷柱轰然射出,直击星槎中部!
“孽畜敢尔!”星槎内一声怒喝,三道金红剑光自不同舱室射出,迎向雷柱——是金乌剑派的弟子出手了!
然而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黑红雷柱与金红剑光碰撞的刹那,并未像上次那样被“融化”,反而如同烈火浇油,骤然膨胀!雷柱中的黑红电蛇竟顺着剑光逆流而上,疯狂侵蚀持剑修士的灵力!
“噗!”三名金乌剑派弟子同时吐血,剑光溃散,身形踉跄后退,脸上满是惊骇。
“这雷力……能污染纯阳剑元?!”为首那名金丹中期弟子失声道。
夔牛一击得势,更加狂暴。独足连踏,海面炸开三个巨大的漩涡,三道更加粗壮的黑红雷柱呈品字形射向星槎!与此同时,它周身雷纹爆开,无数电蛇如暴雨般泼洒,将星槎彻底笼罩!
“结阵!快结阵!”星槎内乱成一片。各色法宝、法术光华亮起,拼命抵挡。但黑红雷力诡异无比,寻常法宝触之即被污染灵性,法术屏障则如纸糊般破碎。不过数息,星槎防护罩便明暗不定,船身多处被雷蛇击中,冒出黑烟。
“前辈……”林素素小脸惨白,怀中小兽瑟瑟发抖。
陈霄神色凝重。他看出来了,这头夔牛体内的“伪日之烬”浓度极高,已经与它的雷霆本源深度融合。金乌剑派的纯阳剑力非但不能克制,反而会被其污染同化。而其他属性的攻击,在狂暴的雷霆面前也难奏效。
星槎再次剧震,船尾被一道雷柱擦中,炸开一个大洞,海水倒灌!两名筑基修士闪避不及,被雷蛇扫中,惨叫着跌落海中,瞬间被漩涡吞没。
“必须阻止它!”苏璃看向陈霄。
陈霄点头。他推开舱门,踏出星槎,凌空而立。海风呼啸,浓雾翻涌,黑红雷光映亮了他沉静的面容。
夔牛感应到新的目标,血色巨眼锁定陈霄,张口又是一道雷柱!
陈霄不闪不避,双手虚抬。袖中龙鱼之鳞微微发热,识海中无字天书《大荒东经》的虚影浮现。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穿透雷鸣与风啸:
“东海之中,有流波山——”
夔牛身躯猛地一震!雷柱在陈霄身前三尺处骤然停滞,黑红电蛇狂乱扭动。
“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
陈霄每念一句,声音便宏大一分,仿佛与这片天地、与脚下沧海共鸣。他周身泛起淡淡的青金色光晕,光晕中隐约有龙鱼虚影游弋。
夔牛眼中的血色剧烈波动,发出痛苦的嘶吼,独足疯狂践踏海面,却不再攻击。
“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陈霄踏前一步,声音如黄钟大吕,“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
“其名曰夔!”
最后三字出口,天地骤静!
漫天黑红雷蛇齐齐凝固,随即如冰雪消融,化为纯净的蓝紫色电光。夔牛周身暗红裂纹迅速褪去,雷纹恢复成本来的色泽。那双血色巨眼中的金红火焰“噗”地熄灭,浑浊的血色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如日月般澄明、却满是茫然与痛苦的瞳孔。
它看着陈霄,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无尽委屈与疲惫的哀鸣。
星槎上,所有修士目瞪口呆。
陈霄凌空踏步,来到夔牛巨大的头颅前,伸手按在它苍灰色的额头上。玄冥真水的力量温和注入,抚平它体内被伪日之烬灼伤的经脉,净化残留的污染。
“回去吧。”陈霄轻声道,“回你的流波山。这片海,我会清理。”
夔牛眼中泛起水光——那是雷霆精华所化的泪滴。它深深看了陈霄一眼,独足轻踏,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海中,激起一圈柔和的涟漪,消失在了浓雾深处。
海面恢复平静,只余星槎破损处滋滋的电火花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喘息。
陈霄转身,迎上无数道震惊、敬畏、探究的目光。他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唯有苏璃知道,刚才那短短数十息,陈霄消耗有多大——不仅要引动《大荒东经》的“真名”之力压制伪日之烬,还要以玄冥真水细致净化,对心神和灵力的负担远超一场恶战。
“前、前辈……”林素素抱着小兽,眼睛亮得吓人,“您……您诵念的是……古经?”
陈霄微微颔首,没有解释。他看向东南方向,浓雾深处,龙鱼之鳞的牵引感依旧清晰。
而更远处,那被伪日侵蚀的汤谷,正等待着他。
星槎修整片刻,再次启航。只是这一次,船上所有人看向陈霄所在舱室的目光,都已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