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区回来,踏入酒店房间时刚好九点一刻。
赵云笙身心俱疲,将自己陷进沙发里,仰头靠着,唇间叼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因见李言之在,他便忍住了。
李言之沐浴完毕,带着一身氤氲水汽走出浴室时,发现赵云笙已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倦意,连睡梦中也不得舒展。
李言之在他身侧轻轻坐下,拿出手机,下意识想吩咐王助理联系国内外顶尖的心理干预专家。
指腹悬在屏幕上方,却又顿住——叶家何等门第,何须他越俎代庖?这般示好,反倒显得可笑。
手机屏幕亮起,是父亲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明日再不返家,我亲赴南市接你。」
李言之目光一沉,心下了然。看来,他与赵云笙的事,终究是瞒不住了。
沙发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感知到身侧的热源,便无意识地伸手将李言之揽了过去。
两人侧躺在并不宽大的沙发上,李言之被他牢牢圈在怀中,动弹不得。
电视里播放着枯燥的财经新闻,成为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半梦半醒间,赵云笙的手已不安分地探入李言之的睡衣下摆,带着薄茧的指腹沿着腰侧肌肤缓缓向上游移,触感温热而略带粗粝。
李言之身体微微一颤,一阵细密的战栗掠过脊背。
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茶几上赵云笙的手机便剧烈地震动起来,嗡嗡作响,瞬间将这片温存击得粉碎。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叶义康的号码,此刻像一道催命符,提醒着他另一个无法逃避的、由他而起的残局。
怀中抱着温软的李言之,这让他几乎不愿承认,自己对那通迫近的电话,涌起的竟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处言说的痛苦。
但崩溃是奢侈的,他连片刻的软弱都不被允许。
叶义康的电话执着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甚至发来了信息,字里行间透着濒临崩溃的焦急,说叶靖川与他同住一家酒店,情况很不好,怕他做傻事。
“做傻事”三个字,像最后一记重锤,敲碎了赵云笙所有残存的犹豫和自怜。
他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叶靖川出事。那份沉重的愧疚感,会彻底压垮他余生。
“抱歉,我得去看看他。”他强迫自己从温存中抽离,声音沙哑。
李言之沉默地看着他起身,目光复杂。
赵云笙走进浴室,用冷水冲了把脸。镜中的男人眼眶通红,面色憔悴,他努力深吸几口气,试图凝聚起一丝残存的理智。
他给叶义康回了信息:「房号发我,马上到。」
然后,他换上一件黑色高领薄毛衣,遮住可能留下的痕迹,套上深色休闲裤。
李言之静静地看着他扣上裤扣的动作,那个寻常的瞬间,却弥漫开一种无声的悲伤,仿佛某种珍视的东西正在指尖流逝。
赵云笙触及李言之的目光,心头一紧,似乎读懂了那深藏的忧虑,低声问道:“你要一起去吗?”
李言之抬眼,声音很轻:“我会不会刺激到他?”
“如果你想去,就一起。”赵云笙语气平稳,“见机行事。”
“我要去。”李言之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赵云笙点了点头,取来大衣,仔细为李言之穿上。
叶靖川的房间在顶层,与他们并非同一层。
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外,赵云笙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握了握李言之的手,才抬手敲响了房门。
里面一片死寂。
他又加重力道敲了敲,提高声音:“靖川,是我,赵云笙。”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门锁才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李言之向后稍退,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将自己隐在门廊的阴影里,无意与门内的人正面相对。
门被拉开一条窄缝。
叶靖川的脸出现在门后,仅仅是一眼,赵云笙的心就狠狠揪了起来。
曾经那张洋溢着阳光与自信的俊朗面庞,如今瘦削得脱了形,颧骨突出,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近乎透明的苍白。
那双曾经灵动闪耀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神,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像是两个干涸的泉眼。
他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凌乱,整个人笼罩在一种令人心碎的萎靡和绝望气息中。
看到赵云笙,叶靖川的瞳孔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死寂。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让开了门。
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许久未通风的气息。
桌上的餐食早已凉透,几乎未曾动过。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叶靖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有气无力。
“你父亲很担心你。”赵云笙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温和,他走过去,想拉开窗帘,让新鲜空气流入。
“别开!”叶靖川突然激动地低吼一声,像是害怕光线。赵云笙的手顿住了。
“好,不开。”他顺从地应着,走到叶靖川对面的椅子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姿势不具压迫感,“靖川,我们谈谈,好吗?”
叶靖川蜷缩在沙发角落,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微微耸动,传来了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云笙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很惹人厌……”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浸满了浓烈的自我厌弃,“爸妈对我失望透了……你也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没有!从来没有!”赵云笙立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迫切的力量,“你很好,靖川。是我……是当时的处境太复杂,是我不对……和你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能刺激叶靖川,只能尽量安抚,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叶靖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过来,紧紧抱住赵云笙。
赵云笙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终究没有推开,手臂迟疑地、轻轻地回抱住他。
“云笙哥……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叶靖川将脸埋在他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衣领,“我知道……你现在和别人在一起了……可这对我打击太大了,我完全接受不了……因为我一直以为你会等我,你说过会等我的……我也说过会回来的……”
“靖川……”赵云笙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你那么优秀,年轻,相貌出众,是华尔街的精英……你的未来一定会遇到更好、更合适的人。现在的痛苦我能理解,但只要坚持下去,一定可以走出来。一周不行就两周,两周不行就一个月,一年……我会一直都在,我并不厌烦你,相反,我很关心你,心疼你……”
“那就再心疼我一次……”叶靖川的手臂紧紧箍住赵云笙的脖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如果两个人里你注定要对不起一个……我求你,再心疼我一次……我们在一起两年多,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你也曾那样深地爱过我,那种感觉你一定没忘!就当……是同情我,救救我……云笙哥,你救救我……”怀里的人声泪俱下,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赵云笙心上。
赵云笙搂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言之在昏暗的过道里沉默地站了许久,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雕像。
里面的每一句哭诉,每一次哀求,都清晰地落在他耳中。
他终于缓缓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门内那个令人心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