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房间的灯光驱不散影子的异动,更驱不散心底那片紫色的寒冰。
我彻夜未眠,眼睁睁看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边缘,在明暗交替中持续着那种细微的、非自然的蠕动,仿佛皮下有无数细小的虫在挣扎。
天亮时分,异动才逐渐平息,影子恢复了看似正常的轮廓,但那种被无形之物附骨之疽般跟随的感觉,却再也无法摆脱。
我意识到,逃离物理空间是徒劳的。
赵安那句“必要的措施”,以及“黯”通过仪式获得的“契约名”,可能已经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与那个非人存在以某种超自然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
就像搜索结果中那个林艾,按下血印后,便与影子寄存处签订了“以影换声,以声换命”的契约,他的影子可以被剥离、寄存,记忆可以被作为养料收取。而我,或许在赵安进行那个诡异仪式时,作为“血亲”和“稳定因子”,就已经被动地签署了某种类似的、不平等的“影子契约”。
我必须弄清楚这“契约”的内容和边界。
盲目逃跑只会耗尽我最后的气力和理智。
我退掉了旅馆房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市图书馆。我需要信息,需要从那些古老的传说、神秘学的记载、甚至精神病学的案例中,寻找一丝理解现状的线索。我在古籍阅览室和现代期刊区穿梭,查阅着关于“影子病”、“契约魔法”、“共生现象”、“家族性偏执障碍”的文献。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这份沉静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诡异,但心底的焦灼丝毫未减。
傍晚,我疲惫地离开图书馆,手机终于震动起来。是周凯的回电。
“兄弟!这两天忙疯了,手机静音没看见。你之前找我?家里事处理完了?”周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爽朗。
我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压低声音:“周凯,听着,我需要你帮我个忙。很重要,也可能……有点危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帮我查一个人,不,一条狗。黑色的,大概这么大,”我用手比划着,尽管他看不见,“特征是……眼睛可能是紫色的。最近有没有在宠物医院、流浪动物救助站,或者……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出现过相关的记录或传闻?特别是我家附近。”
“紫色眼睛的狗?这倒是稀奇。行,我托宠物医院的朋友和几个动保的哥们儿问问。不过,赵平,”周凯的语气变得严肃,“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李姐说你魂不守舍,上次小雅那边也没下文了,现在又找这么奇怪的狗……是不是你妹妹那边,情况更严重了?”
我喉咙发紧,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告诉他,我妹妹可能召唤了一个非人存在,而我的影子正在变异?“是……有些麻烦。等事情有点头绪了,我再详细跟你说。先帮我查这个,有任何消息,哪怕再荒诞的传闻,立刻告诉我。”
“明白了。你自己小心。”
挂了电话,我稍微松了口气。周凯是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外部联系了。但我也知道,把他卷入这件事可能带来的风险。
我没有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家,而是在公司附近找了另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证的小旅馆住下。我用公共电话给赵安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项目紧急,需要封闭开发几天,暂时不回去。她没有回复。
接下来的两天,我白天正常上班,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晚上则回到狭小的旅馆房间,在明亮的灯光下警惕着自己影子的变化,并整理白天在图书馆查到的零星信息。我找到一些关于“影妖”、“影缚灵”的民俗记载,提到有些影子会因强烈的执念或不当的仪式获得独立意识,甚至反噬主人。也看到一些现代心理学案例,讲述极度依赖和控制的亲情关系,如何导致被控制者产生被监视、被侵蚀的幻觉。但这些都无法完全解释“黯”那具体的紫色眼眸、对物质世界的物理影响(如温度变化),以及它似乎能跨越空间对我产生的影响。
我更倾向于那个超自然的解释。因为那种冰冷、非人的凝视,那种源自自身影子的异动,绝非幻觉所能涵盖。
第三天晚上,周凯的电话来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困惑。
“赵平,我查到点东西,但……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你说。”
“我那个在城西宠物医院工作的朋友说,大概一个月前,确实有人带过一条重病的黑狗去急诊,症状描述很像急性胃扭转,手术很成功,但狗后来接走了。狗主人是个年轻女孩,登记的名字叫赵安。这和你妹妹对得上。”
我的心沉了沉,这证实了影子生病是真的。
“然后呢?”
“奇怪的是,”周凯顿了顿,“大概一周后,也就是你们把狗接回去之后不久,同一家医院值夜班的护士,在凌晨时分,透过窗户看到医院后巷……有东西。”
“什么东西?”
“护士说,看不太清,像是一团很浓的黑影,轮廓有点像狗,但又不完全像。最吓人的是,那团黑影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影,穿着深色衣服,一动不动。护士当时以为是流浪汉和狗,没太在意。但第二天早上,他们在后巷发现了一些痕迹。”
“什么痕迹?”
“一些……灰白色的,像是什么东西褪下来的皮屑一样的东西,还有一小滩已经干涸的、颜色很暗的液体,不像是血,送去化验,成分很复杂,有些物质他们实验室都识别不出来。关键是,在那摊痕迹旁边的墙壁上,他们发现了一个……爪印。”
“狗的爪印?”
“不完全是。形状有点像大型犬的,但更细长,而且印子很深,像是用很大力气按上去的,甚至把墙皮都刮掉了一层。更诡异的是,爪印周围的墙壁,有一小片区域出现了奇怪的……褪色。不是污渍,而是砖石本身的颜色变淡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色素。”周凯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朋友说,当时值班的几个人心里都毛毛的,但也没报警,毕竟没丢东西也没伤人,只是把痕迹清理了。这事就在他们内部当怪谈传。”
我握着电话的手心全是冷汗。墙壁褪色……这和“黯”身上发生的“褪色”,以及它可能造成的影响,何其相似!难道“黯”在夜晚会离开家,去外面活动?赵安知道吗?还是说,那就是她和“黯”一起?
“还有吗?”我追问。
“有,更玄乎的。”周凯吸了口气,“我另一个喜欢搞神秘学研究的朋友,听我描述了紫色眼睛和褪色现象后,他翻了些东西,说在欧洲一些极冷门的秘典残篇里,提到过一种叫‘影噬’或‘色噬’的现象。据说某些古老的存在或强大的怨灵,在显形或恢复力量的过程中,会吞噬周围事物的‘颜色’和‘影子’来补全自身。被吞噬的地方会留下灰白色的痕迹,就像生命被抽干了一样。而紫色眼睛,有时被视为连接‘彼界’或拥有‘契约之力’的象征。他还说,这种存在往往需要‘锚点’,通常是与它因果纠缠最深的人或物……”
周凯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我心中最恐惧的那个盒子。影噬、色噬、锚点、契约……这一切碎片,正与我经历的噩梦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
“赵平,”周凯的声音充满担忧,“你妹妹捡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现在安全吗?”
“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我苦涩地说,“但我知道,它现在就在我家里,而我……可能已经被‘契约’绑住了。”
我把“黯”的异常、赵安的变化、仪式的过程,以及我自身影子的异动,尽可能简洁地告诉了周凯。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的天……”周凯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这比我想象的还糟。赵平,你不能一个人扛着。这已经不是家庭矛盾了,这他妈是……超自然事件!报警吧!或者,我认识一个对这类怪事有点研究的老先生,住在郊区,要不要……”
“报警怎么说?说我妹妹的狗眼睛是紫色的,还会让东西褪色?”我打断他,“周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个老先生……容我再想想。现在至少我知道,我不是完全疯了,这些东西……可能真的存在。”
我们又聊了几句,周凯坚持要我随时保持联系,并答应继续帮我留意任何相关线索。
挂了电话,旅馆房间似乎变得更加逼仄。周凯带来的信息非但没有让我安心,反而印证了最坏的猜想。“黯”不仅仅是一个家里的异常存在,它的影响可能已经开始向外渗透。那个夜晚医院后巷的痕迹,就是证明。而“影噬”的说法,让我不寒而栗地联想到,如果“黯”需要持续吞噬“颜色”和“影子”来维持或增强自身,那么下一个目标会是什么?是雪球和咖啡?是赵安?还是……我?
我看向墙壁上自己的影子。在日光灯下,它似乎并无异样。但当我尝试关掉主灯,只留下床头一盏小夜灯时,那熟悉的、边缘细微蠕动的感觉又出现了。而且,这一次,我似乎看到影子的轮廓,比平时……淡了那么一丝丝。
难道,“契约”的反噬已经开始? “黯”正在通过某种联系,缓慢地吞噬我的“影子”,或者我自身的“颜色”(生命力)?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我做出了决定。明天是周末。我要回去。不是回去屈服,而是回去面对。我要和赵安摊牌,用周凯查到的信息和她对峙。我要弄清楚那个“契约”到底把我卷入了什么,我要找到解除或对抗它的方法。那个郊区研究怪事的老先生,或许是我最后的希望。
但在此之前,我必须从赵安那里,拿到更多关于仪式和“黯”的信息。哪怕需要冒险。
夜深了。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仿佛看到那双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开,冰冷地注视着我。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低语般的、非人的声音,这一次,我仿佛能听懂其中几个破碎的音节:
“……契约……成立……”
“……养分……”
“……回归……”
我猛地睁开眼,打开所有灯,冷汗浸湿了后背。
影子契约已然生效。而作为“养分”或“锚点”一部分的我,恐怕已没有退路。唯一的生路,或许就在那危险的源头——我的家,我的妹妹,以及那个名为“黯”的存在之中。
明天,我将主动踏入那片紫色的阴影。
要么找到破解之法,要么……被其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