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宫墙暗影
李世民接到李渊 “立其为太子” 的旨意时,正在玄武门的门楼上调兵遣将。
“殿下,陛下还说,让您即刻入宫议事。” 传旨的内侍低着头,不敢看他身上未换的血甲。
李世民接过旨意,指尖触到明黄的绫缎,却觉得比甲胄还凉。他抬头看向太极宫的方向,那里的宫墙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知道了。” 他对传旨内侍说,声音平静无波,“你先回去复命,说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即刻就到。”
内侍走后,尉迟恭走上前:“殿下,需不需要末将带些人跟着?” 他总觉得太极宫此刻像个陷阱,李渊虽是父亲,可在权力面前,亲情往往不堪一击。
李世民摇头:“不必。父皇若想对我动手,也不会等到现在。” 他转身对张公瑾道,“你带五千人守住宫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包括东宫和齐王府的家眷。”
“末将遵命!”
“尉迟,你去安抚那些投降的东宫属官,告诉他们,只要安分守己,既往不咎。” 李世民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魏征,让他在秦王府等着,我有话问他。”
安排妥当后,李世民独自走向太极宫。宫道两侧的禁军看到他,纷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道里回荡,像一曲无声的臣服。
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不远处的拐角处,有几个宫女正偷偷看着他,看到他望过来,吓得慌忙低下头,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他认得其中一个,是当年窦氏身边的侍女,小时候总偷偷给他们兄弟三人塞点心。
“你们……” 李世民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最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宫女们如蒙大赦,匆匆跑开,裙角扫过地面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李世民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建成总爱把宫女们逗得脸红,元吉则喜欢抢她们手里的花,而他,总是站在一旁笑……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走到两仪殿外,李德全已候在那里,看到他来,连忙躬身:“殿下,陛下在殿内等着您呢。”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推开殿门。李渊正坐在龙椅上,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的海池。晨光从他的鬓角照过,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新添的白发,像一夜间霜落满了头。
“儿臣参见父皇。” 李世民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渊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起来吧。”
李世民站起身,站在殿中,看着父亲的背影。那背影佝偻而落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像一个普通的老者,在承受着丧子之痛。
“建成和元吉……” 李渊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的后事?”
“儿臣想…… 按王爵礼制安葬。”
“王爵?” 李渊终于转过身,眼中布满血丝,“他们是你的亲兄弟!你杀了他们,还要用王爵的礼制安葬,是想告诉天下人,你有多仁慈吗?”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李世民连忙跪下,“儿臣只是觉得…… 他们终究是父皇的儿子,是大唐的宗室……”
“宗室?” 李渊冷笑一声,拿起案上的一份奏折,扔到他面前,“这是建成昨夜给我的,说想让你去洛阳就藩,划陕东为你的封地,两国并立,互不侵扰。你看看!你看看他到死,都没想着要你的命!”
李世民捡起奏折,李建成的字迹映入眼帘,一笔一划都透着小心翼翼,像在恳求,而非逼迫。他的手猛地收紧,奏折被攥得变了形。原来,大哥最后给的,是一条生路,而他,却亲手把这条路堵死了。
“儿臣…… 儿臣当时不知……”
“你不知道?” 李渊猛地一拍案几,声音陡然拔高,“你只知道杀!只知道抢!当年在太原,你说要保护兄长,保护弟弟,如今呢?你把他们都杀了!你让朕百年之后,怎么去见你母亲?!”
李世民的头埋得更低,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辩解,想说自己是被逼的,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无论有多少理由,这都是事实。
李渊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悲凉取代。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起来吧。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了。从今日起,朝政就交给你了,朕…… 累了。”
李世民抬头,看到父亲眼中的绝望,心脏像被碾碎了一样疼。“父皇,儿臣……”
“下去吧。” 李渊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的海池,“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世民躬身行礼,缓缓退出殿外。殿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他听到殿内传来压抑的哭声,像一头受伤的老兽,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他站在殿外,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心底的阴霾。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父亲之间,永远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那鸿沟里,埋葬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性命,也埋葬了曾经的父子情深。
宫墙的阴影落在他身上,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