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被龙霄那神乎其技的一指打断蓄力,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那种招式被完全看破、劲力被巧妙引偏的诡异感觉,让他癫狂的头脑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停滞。他不再进攻,只是歪着头,死死盯着龙霄,浑浊的眼中时而迷茫,时而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仿佛在破碎的记忆深渊中打捞着往日的武学智慧。他干裂的嘴唇开合,反复念叨着:“不对…不对…这样也行?气…节点…岔了…”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仿佛捕捉到了某种武学上至关重要的灵光,却又混乱得无法抓住。忽然,他猛地一跺脚,震得脚下落叶纷飞,不再理会场中众人,如同着魔般转身,口中念念有词,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处,竟是自顾自地追寻那一点缥缈感悟去了。
“爹!”杨过叫了一声,见欧阳锋已去远,也只能无奈摇头。他知道义父疯病发作时,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场中暂时恢复了寂静,只余下山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小龙女走到龙霄身边,素来清冷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涟漪,轻声道:“多谢。”虽只二字,却包含了无尽的感激。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种脆弱的美感。
杨过也再次向龙霄郑重道谢,随后,冰冷的目光投向了地上瘫软如泥的尹志平。“恩公,姑姑,此人…该如何处置?”他眼中杀意未消,手关节发白。
龙霄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尹志平惨白的脸,道:“此事关乎龙姑娘清誉,亦关乎全真教门风。不如带他回全真教,当众对质,看他们如何交代。也好彻底了结此事,免得日后再有风言风语。”
小龙女微微颔首,她虽厌恶此事,却也不愿杨过因私下杀人而与全真教结下死仇。杨过想了想,也觉得此法最为妥当,便上前粗暴地将尹志平提起,用绳索捆得结结实实。
三人押着面如死灰、毫无反抗之意的尹志平,一路来到全真教重阳宫前。此时天色已微明,东方既白,晨雾缭绕在山间,给庄严的重阳宫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早有巡山弟子发现异常,飞报入内。不久,钟声急促响起,全真教内灯火通明,(因马钰、谭处端已逝)全真七子只剩五子——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以及大批三代弟子匆匆赶至宫前广场。
丘处机见爱徒尹志平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由杨过这个“叛教弟子”押着,旁边还站着小龙女和一个气息沉凝、陌生的粗布青年,顿时勃然大怒,厉声道:“杨过!你这小畜生!竟敢如此折辱我教弟子!还不快放开志平!”他性如烈火,当即就欲上前动手。
“丘道长且慢!”杨过毫不畏惧,朗声道,“并非弟子折辱他,而是此人罪有应得!他做下了猪狗不如的龌龊事!”
“胡说八道!”丘处机哪里肯信,“志平素来端正,岂容你污蔑!定是你这逆徒勾结妖女,蓄意报复!”他口中“妖女”自然是指小龙女,引得小龙女眉头微蹙,杨过更是怒目而视。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人群后方的赵志敬见师长们都在,胆气顿壮,跳出来指着杨过尖声道:“掌教师伯!诸位师叔伯!休要听这逆徒狡辩!定然是他与那古墓派的女子设下圈套,陷害尹师弟!他们早已勾结在一起,意图对我全真教不轨!”他言辞恶毒,极力将水搅浑。
丘处机闻言更是深信不疑,怒喝一声:“逆徒受死!”便要挥掌攻向杨过。
“师父!!!”
一声嘶哑、绝望却又带着决绝的吼声突然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直被捆着、低头不语的尹志平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水与悔恨交织的扭曲表情。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师父!诸位师叔伯!赵师兄!你们…你们错怪杨过和龙姑娘了!”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尹志平涕泪横流,声音哽咽却清晰地说道:“是弟子…是弟子猪油蒙了心,生了禽兽之念!昨夜…昨夜弟子趁龙姑娘不备,欲行…欲行不轨之事…”他说到此处,已是羞愤欲死,几乎难以续言。
全场哗然!所有全真弟子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心目中持身端正、未来掌教的不二人选,竟会做出如此卑劣行径?
丘处机如遭雷击,踉跄一步,指着尹志平,手指颤抖,嘴唇哆嗦着:“你…你…你说什么?!志平,你糊涂了?!是不是他们逼你这么说的?!”
“没有!没有人逼我!”尹志平猛地摇头,泪水飞溅,“是这位龙少侠…”他看向龙霄,“及时出现,阻止了弟子,救了龙姑娘,也打断了弟子的罪孽!若非龙少侠,弟子早已万死难赎其罪!弟子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永堕地狱!”他几乎是嘶吼着发下毒誓。
事实真相由当事人尹志平亲口说出,冲击力无与伦比。刚才还喧嚣的广场,此刻死寂一片。赵志敬张大了嘴巴,脸色煞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诬陷之词。丘处机呆立当场,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看着痛哭流涕、悔恨交加的爱徒,又看看面覆寒霜的小龙女和一脸愤然的杨过,最后目光复杂地落在神色平静的龙霄身上,一时间百感交集,羞愤、震惊、失望、痛心……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全真教的清誉,今日可谓是被尹志平一人彻底玷污了。
尹志平那饱含绝望与悔恨的自白,如同重锤般砸在重阳宫前的每一寸青石板上,也砸在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死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广场,唯有尹志平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山风吹拂道袍的猎猎作响。
丘处机身形晃了晃,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一生性情刚烈,最重门规礼法,视清誉为生命,万万没想到自己寄予厚望、亲手教导的弟子竟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他指着尹志平,手指颤抖得厉害,嘴唇嗫嚅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孽障…孽障啊!!!”声音嘶哑,充满了痛心与难以置信的失望。
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等人亦是面色铁青,面面相觑,眼中皆是震惊与羞愤。全真教百年清誉,今日竟当众蒙此奇耻大辱!
赵志敬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他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敢多发一言。
杨过冷哼一声,打破了沉寂:“丘道长,现在真相大白!你们全真教高徒,就是这等行径!该如何处置,还请给我姑姑,给古墓派一个交代!”他话语铿锵,目光灼灼地盯着丘处机等人。
小龙女虽未言语,但清冷的目光扫过全真五子,那其中的冰寒与质问,同样让丘处机等人感到压力如山。
丘处机胸口剧烈起伏,猛地闭上双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他再睁开眼时,眼中虽仍有痛楚,却更多了几分决断。他先是转向小龙女和龙霄,竟抱拳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龙姑娘!”他声音沉重,“是我丘处机教徒无方,以致这孽障做出如此天人共愤之事,险些玷污龙姑娘清白,毁及古墓清誉!我全真教…愧对古墓派!丘某在此,代这孽障,代全真教,向你谢罪!”
一教之尊(代理),天下闻名的长春子,当众向小辈行此大礼认错,已是极为难得。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也同时躬身,面露愧色。
小龙女微微侧身,并未受全礼,只是淡淡道:“丘道长请起。过错在他,不在全真教。”
龙霄亦平静还礼:“道长深明大义。”
丘处机直起身,脸上肌肉抽搐,目光最终落到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尹志平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决绝取代。他厉声道:“尹志平!你身为三代首席弟子,未来掌教候选,却道心不坚,色令智昏,行此卑劣无耻之事,触犯门规最严戒律,更险些陷我教于不义!你…你还有何话说?!”
尹志平抬起头,泪流满面,惨然道:“弟子…无话可说。罪孽深重,百死莫赎…但凭师父…按门规处置…绝无怨言!”他已存死志。
丘处机痛心疾首,猛地一跺脚,声音如同雷霆般在广场上炸开:“好!今日我便以掌教之名,清理门户!尹志平,犯淫戒,败德辱行,即日起革出全真教门,不再是全真弟子!”
此言一出,众弟子皆是一凛。革出门墙,已是极重的惩罚。
然而,丘处机的判决还未结束:“然,革籍不足以抵其罪!为儆效尤,亦为赎其罪孽,现判:废去其全身武功,囚于后山思过崖!每日诵经忏悔,粗茶淡饭,直至终老!”
“废去武功…终身囚禁…”尹志平听到这个判决,身体剧烈一颤。废去武功,对于习武之人而言比死更难受;终身囚禁,更是漫无尽头的折磨。但他深知这已是师门看在往日情分上,留了他一命。他闭上眼,泪水长流,重重磕下头去:“罪人…尹志平…领罚…谢师门…不杀之恩…”
丘处机转过身,不忍再看,对郝大通和王处一挥了挥手。两人面色沉重地上前,架起软瘫的尹志平,向着后山思过崖的方向走去。
处置完毕,丘处机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再次对小龙女和杨过道:“龙姑娘,杨过…如此处置,你们…可还满意?”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杨过看向小龙女,小龙女微微颔首。虽然尹志平未死,但武功尽废,终身囚禁,对于重清誉甚于生死的她而言,这个交代已然足够。她轻声道:“此事已了。”
杨过也道:“既然姑姑如此说,那便如此吧。”
丘处机松了口气,又看向一直沉默旁观的龙霄,郑重道:“再次多谢龙少侠仗义出手,保全武林同道清誉,也免使我全真教酿成更大罪孽。不知龙少侠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龙霄拱手回礼,语气平淡:“在下龙霄,一介山野散人,偶经此地罢了。道长不必挂怀。”他显然不愿多谈自身来历。
丘处机见他如此,也不便多问,只是将“龙霄”这个名字牢记心中。
此事既了,龙霄便向小龙女和杨过微微点头示意,又对丘处机等人一拱手:“此件事既毕,在下告辞了。”
说罢,不待众人回应,身形一晃,便已如轻烟般掠出数丈,衣袂飘飞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终南山苍茫的晨雾之中,来得突然,去得潇洒,只留下一个神秘莫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