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落,柔和的橙黄色余晖洒落红墙,宜修一回长乐苑就听见里头弘昭嚎亮的哭声,“啊呀啊啊啊啊~”
宜修无奈捂额,别看弘昭、弘晗、弘昕打出娘胎就显现了不一样的性子,但在哭喊方面,展现了三胞胎的心有灵犀。
但凡一个哭了,另外两个没眼泪,也得干嚎。
果不其然,还没进屋呢,又传出两道干嚎声。
“哇哇哇哇~噗~~”
“呜呜呜呜~咦咦咦~”
宜修蹙了蹙眉,冷着脸进了屋,一巴掌拍在胤禛背后,“让你看个孩子你都能把人弄哭!一天天的,要你有什么用!!”
胤禛疼的目眦欲裂,也就是手伸不到背后,不然早呼上了,“福晋,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好好说话?你去外头招惹人的时候,好生与我说了?还不得我给你描补?!”
宜修抱起哭嚎的弘昭柔声哄小人的同时,还不忘逮空数落胤禛,父子俩完全败在一张嘴下。
不一会儿,弘昭含着拇指抽噎了一会,睫毛挂着泪呼呼大睡,胤禛垂头耷耳、神色恹恹、低头哈腰求饶。
李嬷嬷一把孩子们抱回房,胤禛瘪着嘴心道不妙,霎时间“嚯嚯”破空声袭来,鸡毛掸子横亘在脖间,寒凛凛的嘲讽声随之传来。
“说,你和那位赫舍里格格,见面了没?”
“常德舅舅送了多少好东西,你藏了多少?”
“还有,你在外头到底还惹了多少桃花债!!”
我这……胤禛当真是有口难言,摊上这么个福晋,他也是无可奈何。
明明刚入府时,宜修温柔似水、性情恬静,纵然管家手腕出众、心机不俗,可对他那叫一个千依百顺,现在……十八掐都不够看了,鸡毛掸子又搞出了个飞天九式。
随随便便一式,都能让他飞天到处乱窜的那种!!!
胤禛面无表情,看似沉稳半点不见慌张样,实则心里一阵惊惶,缓了好一会,丢命都不能丢脸的劲儿撑着他,尬笑几声试图掩盖此刻的窘迫,字字句句一一回复,“福晋,男女大方,爷虽和常德舅舅见了几次面,但从未逾矩。至于常德舅舅私下给的那些,爷已经封存入库,府里账面上你看得见。”
有的选,胤禛恨不能多给自己扒拉一些,奈何……求人办事就得有求人办事的态度,何况这次确实是他没有把持住,以至于险些被人钻了空子。
“哼!算你识相!”府里的就是她的,府外头是谁的可就说不定了。
宜修扔了鸡毛掸子,一改先前凌厉的神色,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地坐下,胤禛刚忙奉上茶,“累了一日,辛苦你了。
“知道我见二嫂第一眼,什么想法吗?”宜修翻了个白眼,自顾自说起了她在毓庆宫和太子妃的谈话,“你还真以为自己和常德舅舅的来往能瞒得过二哥的眼?二嫂都能给我甩脸色了,说明二哥早就盯上你了!”
胤禛脊背发寒,额头冒出细细密密豆大的汗珠,面上还是一片沉闷没说话。
“好在,我记着二嫂牵挂两个妹妹婚事的事儿,又是服软又是出计,还一顿诉苦,这才让二嫂相信,不是你上赶着和常德舅舅来往。”宜修呷了口茶,晃了晃手腕处的红翡手镯,“喏,好在是没白费功夫,往后啊,咱们在毓庆宫也算是有人了。”
胤禛一下子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惊喜的光,“你,竟和二嫂……”
“你的事儿,是我欠了她人情,她妹妹的事儿,则是她欠我人情。”宜修眼中闪着戏谑的光,直瞪瞪盯着胤禛,呵呵一笑,“这世上啊,最难还的永远是人情债。有来有往,自然就常来常往。”
“人情冷暖从不是简单的谁与谁亲近,谁与谁不合!我和八弟妹有什么大矛盾嘛?她是嘴欠,可要不是为着八弟试探咱们,她也不会在外头宴席上瞎咧咧,更不会当众表露对弘昕的恶意。还不是因着你和八弟!”
胤禛缩了缩脖子,这话没法接,也接不来。
”您常说科举难,做八股文相当于在螺蛳壳里做道场。但人情往来,与谁亲近,与谁疏远,怎么才能与人不远不近。这里面的道道,足够写满一百个科考场。”
“您总觉得我在外出席宴会容易,谁知我与那些夫人打交道,要经历多少弯弯绕绕,才能与人相谈甚欢呢?二嫂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人 ,为了说服她,我私下做了多少功夫你知道吗?为了弄清她母家的情况,我差遣了”
宜修转头望向胤禛,瞧着他懵懂又惊讶的表现,当即就掐了过去。
胤禛被掐疼,立马回了神,上下打量这个自己见了无数次的女子,仿佛有什么是他从未注意过的。
“说来也只有二嫂是咱们能谋一谋的了。”宜修无奈叹了一句,说起了这次她去毓庆宫时那些令人不自在又透着探视的眼神,“饶是你和二哥走得近,也没几个欢迎我去做客的,可见二哥身边的人是个什么态度!”
太子么,前期是很好的,心智手腕城府都不错,可惜了没稳住,也没能逃过老爷子折腾,后面被玩废了。
至于胤禛为什么一直到后期才敢冒头,除却老爷子在后面虎视眈眈外,就是各方势力弹压的紧,一冒头就得被各方围攻。
连和他走得近的太子身侧都没几个对他有态度,足以说明他这个“孤臣”当得有多成功,以往在朝堂上有多不近人情!
胤禛赔着笑脸,“是啊,只能有劳福晋多替爷和府上,在二嫂面前多多美言了。”
东宫那群幕僚恨不能劝说二哥把所有兄弟都给废了,他记到佟额娘名下后,东宫诽谤他心怀叵测的言语就没断过。
至于得宠的李佳侧福晋等妾室,自从二哥抱了弘晖,夸弘晖聪慧和他有缘后,更是明里暗里各种上眼药!
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二哥和他棠棣情深,换旁人早被挑拨的兄弟阋墙。
他谋算赫舍里氏,不也是想要手下有人能在二哥跟前说的上话么?不然,一旦二哥和他关系不复从前,第一个朝他下手的,就是皇阿玛!
“哼,算你识趣,日后必得谨慎谨慎再谨慎。”看到胤禛赔笑讨好的样,宜修心里鄙夷个不行,当真是越看越觉得前世不值得,就这么个人,竟让自己爱恨交织了一辈子!
胤禛忙道:“你放心,爷省得。”
宜修怒道:“就是这样?你省得什么?你再这般独来独往,没点人情味,只怕咱们一家子都得被排挤!”
“唉,你不懂!”胤禛瞟了眼面带薄怒的宜修,转头扫视一圈,这才小心翼翼凑上前“袒露”心声,“爷性子冷没错,可也不是修道的世外高人,当真半点不通凡尘事?我独,是……”目光往上移了移,“是皇阿玛,给我定下孤臣的路,从一开始,爷就是皇阿玛给二哥备的。”
这话憋在胤禛心头二十余年,康熙的的确确是慈父,但这个慈,不是对他们这些皇子,是对胤礽这个儿子。
君与臣的分界,从不在出身,而是康熙怎么定位,当他确立胤礽为太子的那一刻,其他皇子不是磨刀石,就是给胤礽备的臣下,只是……让老爷子始料不及的是,二哥更亲近母族,更亲近索额图,而不是他们这些血亲兄弟。
索额图和明珠掀起的党争又愈演愈烈,胤禔这块磨刀石愈发锋利,康熙改变了态度,由着底下的儿子们各自为政……君权不容侵犯更不容威胁,自然,也不可能拱手让出去,这就是帝王!
亲情和皇权,总是难以兼得的。
宜修抬眸,惊诧地打量着气度沉着、凑近眼前的胤禛,不是惊讶这话,而是惊讶他的行为。
前世,即便是柔则,也只是在后院和他恩爱有加,从没听他说过前朝事,更别提吐露心声。
宜修忽地推开迤逦近前的胤禛,摁下心里泛起一阵的慌乱,蹙着眉骂他,“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皇阿玛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懂他老人家的心思!你有空和我说这个,不若把账面上亏空的十万两补足!”
……白瞎了爷对你坦诚相待!!!
胤禛气炸了,以为和福晋心意相通,结果……她就只在乎账面上的亏空。
这眼界,也是没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