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门的青砖上,还残留着蒙古亲王们跪拜的痕迹。当那两个身着蓝色窄袖袍的汉子被押过时,喧闹声像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是准噶尔人!”巴林部亲王的儿子低呼一声,指着那两人腰间的弯刀。鞘上嵌着的绿松石,是准噶尔武士的标配。
更扎眼的是那身棕色坎肩,沿边绣着的箭状图案窄而密,正是准噶尔部特有的样式,与喀喇沁部的宽边云纹截然不同。
几个刚才还叫嚣着要“讨说法”的亲王,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巴尔虎部的世子下意识后退半步,靴底在石板上蹭出轻响。
他想起去年随父觐见时,康熙指着地图上的准噶尔,语气冰冷地说:“此獠不灭,北疆永无宁日。”
“端静公主送来的人……”有人喃喃自语,这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味来。甭管额驸是不是“失手被伤”,甭管外室是不是“准噶尔奸细”,只要这两人站在这里,大清皇帝就有了处置喀喇沁部的铁证。
修建木兰围场时被压缩的草场、贸易关税上的吃亏、对部落内部事务的干涉……这些积压的不满,此刻全变成了后怕。
是谁挑唆他们来闹事的?是哪个蠢货说“借公主丑闻逼皇上让步”的?喀尔喀土谢图汗部的亲王攥紧了拳,指节发白。
他们哪里是来讨说法,分明是自投罗网。
三日后,乾清宫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蒙古亲王们排着队往里走,脚步拖沓得像灌了铅。
科尔沁部和巴林部的亲王走在最后,看着前面那些人的背影,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他们早就收到风声,端静公主手里握着噶尔臧的把柄,哪会凑这热闹。
“科尔沁部亲王参见天可汗!”
“巴林部亲王参见天可汗!”
两人的声音洪亮沉稳,带着世代与大清联姻的笃定。相比之下,前头几位的请安声就显得中气不足:
“喀尔喀土谢图汗部……参见天可汗。”
“巴尔虎蒙古部落……参见天可汗。”
康熙坐在龙椅上,刚换的明黄常服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梁九功捧着茶盏侍立一旁,看着皇上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那节奏慢而沉,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诸位亲王,”康熙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许久不见,倒是稀客。”他目光扫过喀尔喀和巴尔虎的亲王,“尤其是几位,来得这般急,是有什么要紧事?”
那几位慌忙跪下,额头几乎贴地:“臣等……臣等是鬼迷心窍,听信谗言,惊扰圣驾……”
“谗言?”康熙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什么谗言,能让你们忘了自己是大清的臣子?忘了准噶尔是咱们共同的敌人?”
他猛地一拍龙案,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朕推行满蒙联姻,将四个女儿嫁去蒙古,换的是你们的忠诚!结果呢?朕的女儿在喀喇沁受辱,你们不帮着主持公道,反倒跑来指责她‘不守妇道’?”
“朕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康熙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大殿里回荡,“便是骄纵些,也是朕宠的!难道非得被额驸打骂、被外室欺辱,才算‘配得上’你们蒙古人?”
喀尔喀的亲王身子一哆嗦,想起传闻里噶尔臧如何鞭打端静、如何让外室骑在公主的马背上。这些事他们早有耳闻,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此刻被当众戳破,脸皮像被剥下来一般疼。
“你们说端静公主‘恶意伤夫’,”康熙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可噶尔臧私通准噶尔,意图谋反,你们怎么不说话?他养的外室是准噶尔奸细,你们怎么不举报?”
康熙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地砖,发出沙沙的响:“今日朕把话撂在这。喀喇沁部勾结外敌,必须严惩!至于挑唆闹事的,也别想着置身事外。”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康熙的声音在回荡:“满蒙一家,不是让你们拿着朕的宽容当筹码。谁要是敢胳膊肘往外拐,朕不介意让他尝尝,大清铁骑的厉害!”
巴尔虎的亲王“咚”地磕了个响头,带着哭腔道:“臣等知罪!求皇上开恩!”
康熙没再看他们,转身望向窗外。阳光穿过云层照进来,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知道,今日这顿骂,不仅是骂给蒙古亲王听的,更是骂给所有心怀二意的人看的。端静的委屈,终究成了他巩固北疆的一把刀。
“你们不是要说法?”他指尖敲了敲龙案,“朕现在就告诉你们——噶尔臧私通准噶尔,意图谋反。端静公主察觉逆情,大义灭亲,这是有功,不是有罪!”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得蒙古亲王们面面相觑。有人还想争辩,却被康熙凌厉的眼神逼了回去。
“至于喀喇沁部,”康熙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些低头的亲王,“竟敢容留叛逆,勾结外敌,朕看这地盘……也不必再由他们管了。”
太子胤礽接过康熙递来的话头,折扇 “唰” 地展开,露出双锐利的眼,朝科尔沁、巴林部亲王摆了摆手,语气轻慢:“你们往边站站,别溅一身血。”
太子踱步到喀尔喀土谢图汗部亲王强撑的体面,扇尖点着对方绸缎袍子:“听说你们最讲究血脉纯正?那倒是说说,噶尔臧算哪路神仙?养外室跟收羊群似的,带着野种在公主府遛弯,这是你们蒙古的规矩?”
提高声调,折扇 “啪” 地合上:“还是说,天可汗的女儿,竟不如你们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郡主金贵?合着我妹妹就得眼睁睁看着丈夫通敌,还得拍手叫好?”
巴尔虎部世子刚想辩解,太子眼风扫过去:“怎么,你们也跟准噶尔有书信往来?不然急着替喀喇沁出头做什么?难不成是怕端静妹妹把你们那点勾当抖出来?”
“咚咚” 几声闷响,蒙古亲王们跟被砍倒的木桩似的跪了一地,脑袋磕得比撞钟还响。
“绝无此事!” 喀尔喀亲王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草,“我们与准噶尔不共戴天,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啊!”
心里却在把噶尔臧骂得祖坟冒烟,这档口谁敢跟准噶尔沾边?怕不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沉!等出去了,非把喀喇沁部那几个搅事精的腿打断不可,不然都对不起这顿磕头。
太子偷瞄了眼龙椅,见康熙嘴角噙着冷笑,立马朝胤禔使了个眼色。
直郡王胤禔跟拎小鸡似的把喀喇沁郡王世子提溜出来,蒲扇大的巴掌 “啪” 地甩过去,打得对方原地转了三圈。
“能耐了啊?” 胤禔揪着他的辫子,把人拽得跟个提线木偶,“敢怠慢我妹妹,还敢勾连准噶尔?说!我妹妹在你们那儿是不是天天喝西北风?”
世子被打得晕头转向,嘴里只能胡乱喊 “不敢”。太子在一旁看得点头,老大这手艺见涨,巴掌甩得又响又疼,就是以前缺了点铺垫,如今先骂后打,倒有几分章法了。
“你们也别装死!” 太子清了清嗓子,继续开炮,“先前嚣张得跟刚抢了羊群的狼似的,仗着什么?论讲道理,你们不如天桥说书的;论脸面,外邦使团都比你们体面!”
指着那群垂头丧气的亲王:“就是最末等的披甲人,都知道护着外嫁的姐妹,哪轮得到你们这群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瞎叫唤?这么心疼喀喇沁部,不如干脆合并了算了,省得以后再替人出头挨揍!”
这话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 脸面早被踩进泥里了,如今只能死死护住部落利益。打就打,骂就骂,只要草场和牛羊还在,总有翻本的日子。
太子和胤禔对视一眼,哟呵,这是要硬扛?行,那就给他们加点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