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九的日头金灿灿泼下来,把雍郡王府的朱漆大门照得发亮。
檐下悬着的百子千孙幡被风掀得猎猎响,混着宾客的谈笑声滚进院子,甜暖的烟气缠着红绸灯笼打旋。
宜修抱着弘晖立在阶前,月白绣兰草的旗装袖口垂着颗东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
甘佳?元惠攥着帕子站在身后,鬓边的绒花颤巍巍的,时不时偷瞄往来的命妇;宋云芷则端得稳,青碧色的裙裾扫过青砖,眼角却把女眷们的神色收得一清二楚。
“前院有大哥镇着,断出不了乱子。”宜修低头逗弘晖,刮过他肥嘟嘟的小下巴,“两个妹妹今日要抓周,怕不怕被她们抢了你的小弓箭?”
弘晖把脸埋在她颈窝,奶声奶气大喊:“妹妹!玩!”
前院传来胤禔的大笑声,震得廊下的鹦鹉扑棱棱飞:“舜安颜你这小子,昨儿在围场输了我三匹好马,今儿可得多喝三杯!”
永谦的声音跟着飘过来,温温吞吞的:“大哥悠着些,仔细惊着里头的小格格。”他和纯悫的婚事,就在年底了,喊胤禔大哥,也不算唐突。
吉时一到,苗馨满抱着淑媛,武寒月抱着嘉珏,踩着红毡子从月亮门进来。
两个小格格穿着赤金绣凤的旗装,脖子上的翡翠项圈坠着长命锁,一晃就叮当作响。
苗馨满在淑媛背后轻轻按了按,这是她们早就约好的暗号,这才把孩子放到铺着白狐裘的毯子上。
两人盘算过了,两孩子一块出生,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抓周,最重要的是讨福晋和弘晖阿哥的欢心。
毯子上摆得琳琅满目,线装的《论语》泛着旧黄,银元宝压着串蜜蜡珠子,胭脂盒开盖时飘出点玫瑰香,最惹眼的是胤禔放的匕首,红宝石在柄上闪得像团小火,还有胤祺那把绿松石弓,弓梢缠着圈红绸。
宾客们早备好了礼,金匙银盒往托盘里堆,连老嬷嬷们都解下腕上的沉香手串,笑着往孩子跟前递。
宜修把弘晖交给剪秋,接过康亲王福晋手里的红绸鸡蛋。
鸡蛋温乎乎的,往嘉珏怀里一滚,软声道:“滚灾滚难,岁岁平安。”
康亲王福晋也跟着给淑媛滚蛋,蹭过孩子的小袄,发出细碎的响:“好孩子,往后百病不侵。”
嘉珏被滚得咯咯笑,小手在鸡蛋上拍了拍;淑媛则伸着胳膊要抓宜修的袖口,小奶音“咿咿呀呀”的。
宾客们看得直乐,有位老福晋叹道:“四福晋这份心,真是难得。”
宜修笑着回礼,眼角瞥见三福晋正拉着温宪说话,两人眼里都带着点羡慕。
“你瞧这俩孩子,跟四弟妹多亲。”三福晋的声音压得低,指尖点了点嘉珏抓着宜修裙角的手。
温宪望着那团火红的小身影,笑了笑:“前儿听舜安颜说,四嫂每日都去瞧她们,比亲额娘还上心。”
三福晋捏了捏她的手:“明日去我府里,让你瞧瞧思泰念佟,跟这俩丫头一样机灵。”
剪秋这时捧来两顶兔绒帽,白生生的绒毛上缀着颗粉珊瑚。
宜修给嘉珏戴上,嘉珏立刻揪着帽耳朵笑,露出两颗小米牙;康亲王福晋给淑媛戴帽时,小家伙却把帽顶的兔尾巴拽在手里,往嘴里送。
满院的人都被逗笑了,连素来严肃的胤禔都哼了声:“这俩丫头,倒是不怯场。”
抓周开始时,俩孩子在毯子上爬得欢,嘉珏先一把抓住胤禔放的匕首,红宝石在她掌心晃;淑媛犹豫了会儿,抓起胤祺那把小弓,绿松石的光映得小脸更白。
众人正喝彩,却见俩孩子忽然调转方向,跌跌撞撞往宜修这边爬,嘴里含糊地喊:“额娘……哥哥……”
弘晖在剪秋怀里拍着手:“妹妹!给我!”
这一声喊,满院都静了静,随即爆发出更响的赞叹。
“巾帼不让须眉啊!”
“四福晋真是教得好,孩子们心里都有数!”
“瞧瞧这兄妹情分,将来错不了!”
宜修笑着把俩孩子搂进怀里,在她们额头各亲了口,解下腰间的羊脂玉佩,往她们项圈上一挂:“咱们满洲姑奶奶,原就该带点刀弓气。大哥、五弟,往后侄女们要学武艺,你们可不能藏私。”
胤禔早笑得合不拢嘴,一把将弘晖架到肩上:“四弟妹放心!爷教出来的徒弟,保管比小子还利落!”低头瞅着弘晖,挠了挠头,“说起来,老四那文绉绉的性子,怎么养出这么些爱舞刀弄枪的娃?”
胤祺红着脸拱手,声音有点闷:“能……能教侄女们,是我的福气。”
宜修瞧着他那局促样,心里暗笑:等五弟妹生了孩子,怕是更乐意教淑媛耍鞭子,哪里轮得到他。
宴席一散,宜修抱着弘晖站在门阶上送客,温宪走过来,手里攥着个锦盒:“四嫂,这是我给孩子们的周岁礼。”
打开一看,是对银制的小弓箭,箭杆上还刻着“长命”二字。宜修笑着收下:“你有心了,回头让她们挂在床头。”
待宾客散尽,宜修让甘佳?元惠她们带着娘家人去枕风居,自己则领着乌拉那拉氏一行人往长乐苑走。
族长的眼睛黏在弘晖身上,嘴角咧得老宽:“大阿哥真是天庭饱满,将来定是栋梁!”
大伯母张佳氏和大堂嫂索绰伦氏跟着附和,话里话外全是奉承。
宜修脸上堆着笑,目光扫过费扬古时,却冷得像结了冰。
费扬古缩着脖子跟在后面,手心发汗,后背绷得笔直。
长乐苑的正厅里,剪秋早让人摆好了茶。
宜修刚坐下,就吩咐小厮:“把东西呈上来。”几个小厮应声而入,在费扬古面前摆了个铜盘,盘里放着几根带刺的荆棘,尖儿上还闪着光。
费扬古“腾”地站起来,袍角扫翻了茶盏:“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好歹是你阿玛!”
宜修端起茶盏,指尖在杯沿划着圈,声音软得像棉花,裹着冰碴子:“阿玛?你也配当阿玛?跑到瓜尔佳氏说亲,竟敢打着我的名头,要聘人家嫡女做继室——费扬古,你也配?”
抬眼看向族长,语气忽然平了,字字却砸得重:“族长可知晓这事?八福晋前日跟我提起时,那场面,真是尴尬得能抠出个地缝。好在只是瓜尔佳氏的旁支,若是太子妃那一脉,今日怕是要当着全族的面,揭咱们乌拉那拉氏的脸皮了!”
族长的脸“唰”地白了,狠狠瞪了费扬古一眼,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句:“家门不幸。”
张佳氏和索绰伦氏低着头猛灌茶,茶杯底都快被她们啃了。
婆媳俩偷偷对视一眼,心里都在翻涌:这蠢货是疯了?让人家妙龄嫡女给老头子做继室,还敢借四福晋的名头——这下好了,正好给她们家腾地方。
费扬古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我……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都没用。”宜修放下茶盏,声音陡然冷了,“从今日起,伯爵府的中馈,交由大伯母打理。费扬古,你就在府里‘静养’吧,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看向张佳氏婆媳,眼神缓了些:“族里女眷的名声,还得靠您二位经营。”
婆媳俩连忙起身福身,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谢四福晋恩典!”
趁着费扬古完蛋,一定要把自家男人(孩子)推到四福晋跟前儿!
费扬古瘫倒在椅上,自己,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