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夕阳斜照,账房里的光影浮动。静安仍在把玩银锭,年希尧捧着玉佩躬身而立。
胤禛看着两人,心中已有了盘算 —— 静安可掌精密账册,为暗线;年希尧可主营造实务,为明刃。
一暗一明,一奇一正,往后无论是治家还是理政,都多了几分底气。
他忽然对年希尧道:“明日起,你便着手暖房动工之事,所需物料、工匠,直接报给福晋便是。” 又对静安道:“你且跟着年大人,算算工料银钱,若算得好,本王再赏你银锭。”
顾及年希尧的颜面,胤禛再次背过人以银锭做威胁,要求静安必须输一次,静安含泪随便出了道容易的题目。
年希尧一扫之前的尴尬与沮丧,拿走了胤禛刚赏赐给静安那巴掌大的金算盘——那算盘通体镏金,珠圆玉润,原是宜修特意寻来赏给静安的宝贝。
“我的!我的金算盘!” 静安看着年希尧拿走金算盘,急得在原地转圈圈,眼眶憋得通红,差点当场哭出来。
“喏。” 胤禛见状,忙塞给他五个银锭,“这个比金算盘值钱,能买好多糖葫芦。”
静安掂量着手里的银锭,冰凉的触感与沉甸甸的分量让他瞬间忘了金算盘的事,吸了吸鼻子,乖乖跑回自己的小书桌,拿起那柄比他脸还大的木质算盘,噼里啪啦地又算开了账。
年希尧握着那柄金算盘,看着静安的背影,不禁哑然失笑,由衷感叹:“真是后生可畏!”
胤禛闻言,顺势与他攀谈起来。没了方才的疏离,两人从算学聊到营造,从府中琐事谈到朝堂见闻,越聊越投机。
年希尧惊讶于胤禛的博闻与远见,胤禛则欣赏年希尧的才学与沉稳,先前那点因比试而生的尴尬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相见恨晚的融洽。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书房里的谈话声伴着偶尔响起的算盘声,竟格外和谐。
返程时,杨氏发现年希尧输掉银票、怀表,仅赢回金算盘,哭笑不得。
杨氏望着年希尧手里那枚小巧的金算盘,齿尖几乎要咬碎 —— 这算盘是精致,可抵得过她攒了半年的银票?抵得过那只走时精准的金怀表?那怀表是她托人从江南辗转买来的,本想等大儿子束发时当礼物,如今倒好,全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舒舒觉罗?静安?” 她咬着牙重复这个名字,指尖在年希尧褶皱的衣襟上掐出印子,“就是那个捧着糖葫芦算银锭的痴傻人?”
年希尧脖子更红了,头垂得快抵到胸口:“他不算傻…… 只是算学上,我确实不及。” 他想起静安拨算盘时的样子,指尖翻飞如蝴蝶穿花,那些枯燥的数字在他手里仿佛活了过来,“他看账册时,眼睛亮得很。”
“亮有什么用?能当饭吃?” 杨氏气笑了,伸手夺过金算盘往他怀里一塞,“往后不许再跟人赌这些!儿女的嫁妆聘礼若攒不够,我看你脸往哪搁!”
话虽狠,她转身时却悄悄松了手劲 —— 至少,他是输给了雍郡王府的人,不是在外头胡混输掉的。而且听丈夫说,那位静安是福晋的人,往后总还有机会再见到,未必不能 “赢” 回来。
夫妻俩一前一后跨进年府门槛时,正撞见年羹尧夫妇从里头出来。
纳兰氏眼尖,一眼就瞥见年希尧怀里的金算盘,掩唇笑道:“大哥这是得了什么宝贝?瞧着倒精致。” 她目光扫过杨氏紧绷的脸,语气里的轻慢藏都藏不住,“该不会是去郡王府,得了什么赏赐吧?”
换作往日,杨氏定会低头绕开,可今日发髻边上的翡翠蝴蝶簪闪闪发光,忽然挺直了脊背:“是王爷赏的,说希尧算学好,特意给的彩头。”
纳兰氏脸上的笑僵了僵。年羹尧轻嗤一声,刚要开口,却被年希尧拦了住:“二弟若无事,我们先回院了。” 他攥着杨氏的手腕,几乎是半拖半带地往里走,身后传来纳兰氏 “酸溜溜” 的嘀咕,他只当没听见。
正厅里,年遐龄见大儿子夫妇进来,忙放下茶盏。他原以为年希尧去郡王府不过是走个过场,此刻见儿子虽局促,眼底却有光,便知事情妥了大半。
“雍郡王待你如何?” 他摩挲着胡须,目光落在年希尧怀里的金算盘上。
“王爷谦和,” 年希尧声音稳了些,“还让我暂管府里回廊的账目,说做得好,便向吏部举荐。”
年遐龄猛地睁眼,随即抚掌大笑:“好!好!留在京城的事,阿玛这就去打点。” 他原还担心儿子性子太直,在京城吃不开,如今得了郡王青眼,便是最好的敲门砖。
杨氏在一旁福身:“多谢阿玛。” 心里却在盘算 —— 明日得把翡翠簪收进匣子里,等过几日去给乌拉那拉家的伯母回话时再戴,正好让她们瞧瞧,郡王福晋是真瞧得上自己。
夜里,杨氏给年希尧缝补袖口时,忽然道:“往后去郡王府,带上玉华吧。那孩子嘴甜,说不定能得福晋喜欢。”
年希尧抬头:“玉华才三岁,懂什么?”
“懂不懂不重要,” 杨氏穿针引线的手顿了顿,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光,“重要的是让福晋知道,咱们是真心想攀附。二弟妹总说世兰是年家的指望,我偏要让她看看,咱们玉华、玉容,未必不如人。”
年希尧看着妻子眼里的光,忽然想起白日里雍郡王说起 “家人” 时的模样 —— 王爷说起弘晖,眼底的柔和藏都藏不住。他默默点头:“都听你的。”
而明净的灯光下,宜修正翻看着江福海递来的单子,上面记着年希尧今日在府里的一言一行,连他与胤禛讨论烧瓷釉色时说的 “雨过天青需得松木窑烧三日” 都记了下来。
“倒是个实在人。” 她指尖在 “金怀表” 三字上敲了敲,嘴角弯起,转过身,指尖点在胤禛胸口,“年希尧是良玉,爷收他做门人,正好。”
胤禛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腕间的玉镯:“只是年羹尧那边……”
“身为旗民,不主动来拜见,这是不把您放眼里” 宜修眼尾挑了挑。
胤禛面上喜色稍退,不由“唔”了一声,心中不免膈应,年希尧确实比他弟弟识时务!!
年羹尧过于桀骜不驯。
宜修嘴角噙着薄凉的淡笑,抿了口茶:她要的不是扳倒年羹尧,是让胤禛早早看清 —— 年家能倚仗的,从来不是那个锋芒毕露的二公子。
窗外的月光漫进窗棂,照在宜修鬓边的珠花上。她想起杨氏今日接过手镯时,指尖虽抖,眼神却亮得很 —— 那样的女人,懂得审时度势,更懂得为儿女谋划,只要给她一点甜头,她自会牢牢攀住这根线。
而年家后院的角落里,年世兰正缠着奶娘问:“大哥真的得了郡王赏的金算盘?比我的赤金项圈还好看吗?” 奶娘哄着她点头,她却攥着小拳头嘀咕:“改明儿我也要去郡王府,我要比大哥得更多的赏赐。”
谁也没留意,这夜的风里,早已藏好了往后的蛛丝马迹 ——
年希尧的金算盘,杨氏的翡翠簪,年世兰的小拳头,还有宜修灯下的浅笑……已然铺就了未来的路,第一枚棋子已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