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是被温热的帕子擦过脸颊的触感唤醒的。耳边先传来剪秋带着哭腔的喜声:“主子醒了!快把参汤端来!”
她费力地睁开眼,帐顶的缠枝莲纹在视线里晕成一团,好半天才想起 —— 自己好像生了?
“三个。” 佟佳贵妃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却亮得像破晓的晨光,“两个壮实的,一个娇些的……皇上给取了名,弘昭、弘晗、弘昕,都是寓意极好的字。”
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一阵轻响。宜修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敏妃带着急的声音:“快扶贵妃去偏殿歇着!她守了两天两夜,终是撑不住了。”
原来贵妃见她醒来,紧绷的弦骤然松开,竟直接晕了过去。
敏妃让佟嬷嬷好生照料,自己则守在宜修帐外,又与胤禛低声商议:“弘昕身子弱,眼下四福晋还在月子里,这事暂且瞒着,别让她劳心。”
宜修的嘴角刚想弯起,小腹的坠痛突然如潮水般涌来,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敏妃连忙示意剪秋扶她躺好:“刚生完三胎,哪能不疼?太医说你失血多,得扎扎实实躺足一个月才许动。”
她就着敏妃递来的温水润了喉,嗓子的干涩稍缓,混沌的思绪也清明了些 —— 三个?
那岂不是比甄嬛那贱人强多了?她才生两个,哪比得上自己这史无前例的三胞胎?
将来狗男人登基,有这三个儿子在,弘晖的位子定能稳如泰山。
帐外突然传来三道啼哭,两道洪亮如铜铃,一道细嫩似银铃,交织着撞进帐内。
宜修的心莫名一暖,刚想抬手,却发现胳膊沉得像灌了铅,小腹的坠痛顺着骨骼往四肢蔓延,疼得她指尖发颤。
“主子可别乱动。” 剪秋掀开帐帘,晨光落在她沾着泪痕的脸上,“太医说您得静养,乳母们把小主子们照顾得好着呢。”
“弘昭哭声亮得能掀屋顶,弘晗刚喂了奶,正睁着眼瞧乳母;最娇的弘昕,方才还攥着爷的手指不放,是个有灵性的。”
参汤的温甘漫过舌尖时,帐帘外投来一道人影。胤禛站在屏风外,青布常服的袖口沾着点药渣,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手在身侧攥了又松,声音压得极低:“渴了就让剪秋伺候,你安心养着。府里和弘晖都有爷照看。”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宜修轻轻点了点头,再度沉入梦乡。
胤禛朝敏妃打了个千儿,语气恳切:“有劳娘娘照看福晋。”
贵妃需静养,这几日只能托敏妃多费心。
敏妃笑着应下:“你放心,十三和温恪、敦恪往后少不得麻烦你,咱们本就是一家人。”
偏殿里,胤祉正抱着念佟逗弄,思泰在乳母怀里睡得安稳,小脸像熟透的苹果。
荣妃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孙女,又望向宜修所在的正屋 。
老四家添了三个儿子,虽说是天大的福气,但自家孙女得了 “思泰”“念佟” 的赐名,这份体面,谁也抢不走。
“额娘,四弟家的弘昕身子弱,府里有去年江南送来的软绸,做几件小衣送去?” 胤祉轻声问。
荣妃笑着点头:“该送。都是自家侄子,你四弟妹这次遭了大罪,咱们该多疼疼。”
正说着,胤禔提着食盒走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刚让小厨房炖了燕窝,给四弟妹送过去。要不是她的药丸,弘昱怕是见不到我这个阿玛。”
他转向胤祉,声音亮了些,“老三,回头咱们哥仨喝两杯。四弟家添三个,我家添一个,你家俩闺女,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这般融洽并未持续太久。情感归情感,政治归政治 —— 康熙对索额图的容忍已到极限。
这位与明珠长期党争的权臣,不仅篡改官员考绩、收受贿赂,更以太子叔姥爷的身份深度介入皇权争斗,桩桩件件都踩在帝王的底线上。
紫禁城喜迎祥瑞的喜悦,很快被索额图遭监禁的消息冲淡。
胤礽气得抱病缺席洗三礼,太子妃只能独自出席,强颜欢笑撑起东宫体面。
洗三宴上,暗流早已涌动。八福晋摸着自己平平的小腹,听着女眷们奉承三福晋、四福晋的话,又见弘昕瘦小的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这孩子真小,也不知能不能……”
“明慧!” 胤禩及时打断她,朝胤禛拱手致歉,“四哥,明慧是关心则乱,说了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胤禛本就格外挂心弘昕,闻言脸色更沉,冷冷怼道:“八弟也该上点心。你四哥我连嫡子都有四个了,你府上还没动静。还是叮嘱八弟妹,嘴下积德 —— 有些话说了,少不得伤阴鸷。”
洗三宴的波澜不过是序幕。隔日朝堂上,攻讦与弹劾便如飞雪般涌向御前。
康熙要处置索额图,朝臣们却因他是太子最坚定的拥趸,纷纷想向未来新君献媚。
立场既定,前几日还握着胤禛的手哭成泪人的胤禔,竟连他一并弹劾;胤祉也率麾下文人挑刺,弹劾折子堆成了小山。
半月后是孩子们的小满月,也是宫里赏赐的日子。
太后与康熙开了私库,布料、瓷器、药材与孩童玩物流水般送入西苑。惠妃与荣妃给宜修的礼,规格竟比常例高了六倍;
太子妃也亲自探望,送来的赏赐格外丰厚,大福晋、三福晋的份例相当,唯有宜修得的最多最好。
前朝后宫本就一体。后宫女人或许不擅朝堂争斗,但政治嗅觉极为灵敏。
她们不能直接插手前朝,却能为丈夫或儿子留有余地。
康熙五旬大寿时曾感慨 “老了”,人越老,越在乎手中的权;他对太子的态度日渐微妙,以往被忽略的缺点,如今都成了刺。这对天家父子,正渐行渐远。
宜修对此早有预料 ,否则也不会研制药丸保大福晋一命。给孩子们积福的同时,也是让胤禔欠她一个人情。
或许凭着这份情,在康熙操纵下暂占上风的胤禔,不会对胤禛步步紧逼,好让他有时间应对朝局。
至于朝堂的波谲云诡,她插不上手,也不愿插手。
没人能在天家父子的对决中全身而退。她只需养好身子,守着四个儿子,静待风来便好。
索额图被圈禁的消息传来时,太子胤礽正捏着支羊脂玉笔,在宣纸上勾勒婴儿长命锁的纹样。
他和太子妃商量着,要亲自给胤禛的三个儿子备份体面的满月礼。
笔锋刚转至锁身的缠枝纹,何玉柱就掀帘而入,青缎靴底在青砖上蹭出急响,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主子,索中堂……被皇上下旨圈禁在府了。”
玉笔“啪”地坠在宣纸上,浓墨顺着纹路晕开,瞬间糊了半幅画。
太子猛地转身,指节死死攥着紫檀木桌沿,指腹被雕花硌出红痕,眼眶却红得更甚,像浸了血的玛瑙:“你再说一遍?是皇阿玛的口谕?”
“是,还说……”何玉柱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压成蚊蚋,“皇上骂索中堂是‘天下第一罪人’。”
太子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嵌玉书架上,青瓷笔洗“哐当”坠地,碎成七八片。
他第一次在太子妃面前卸下所有储君的体面,喉间滚出破碎的哽咽:“叔姥爷是额娘的叔父啊……是陪着皇阿玛擒鳌拜、定三藩的人……是看着我从襁褓长到这般大的亲人……”
太子妃蹲身捡碎瓷,指尖被锋利的瓷边划出血珠,滴在月白裙裾上,像落了朵残梅。她没顾着擦,只轻声劝:“皇阿玛的旨意已定,太子爷,您总得先顾着自己——您若是垮了,谁还能替索中堂争一分体面?”
太子充耳不闻,反手阖上书房门,把自己关了整整一日。
连孩子们的洗三礼都没出席,窗棂上的日影从东挪到西,他就那样僵坐着,背脊挺得像标枪,指尖却把案上的宣纸攥成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