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盯着老八,烛芯爆了个火星,映得两人的脸都忽明忽暗。
“说吧,到底掺和了多少?”
胤禩背还抵着墙,手心全是汗:“我…… 我就替大哥牵了线,每年收些孝敬。何绰说盐商只是想少缴点税,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 胤禔冷笑,“何绰是你的伴读,他做什么你会不知道?”
胤禩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大哥,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四哥已经去查了,咱们……”
“咱们?” 胤禔打断他,“你该想的是怎么摘干净自己。老四的性子你知道,查到谁头上都不会手软。” 顿了顿,声音沉下来,“把何绰交出去,跟江南盐商撇清关系。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胤禩喉结滚了滚,窗外的风卷着云掠过月亮,厅内忽明忽暗:交了何绰,就等于断了自己在江南的线;可不交,一旦被老四查出他和盐商的勾连……
“大哥……”
“闭嘴。” 胤禔冷笑,“何绰是你的伴读,他在江南替你收买人心,你能不知道?盐商漏税五千万,织造局贪了六百万,这么大的窟窿,你真一点没察觉?”
三连问像重锤砸在胤禩心上,他猛地抬头,脸色煞白:“什么?五千万?他们竟敢……”
胤禔看着他这副震惊模样,心里已有了数 ,老八确实被蒙在鼓里,却也脱不了干系。
“这事儿瞒不住了,” 他沉声道,“老四已经接了差,皇阿玛也知道了。江南那些蛀虫,必须连根拔了,家产充公补亏空。老四要查谁,你不能拦,更不能通风报信。”
胤禩嘴唇哆嗦着:“可何绰他……”
“没有可是!” 胤禔打断他,“你自幼在宫里受欺负,想攒点势力我懂。可你记着,肉烂在锅里没关系,要是被外人把锅端了,咱们连喝汤的份都没有!你是皇阿哥,不是谁家的狗,装了这么多年的谦谦君子,难道忘了自己是狼?”
老八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他何尝不想堂堂正正争一次?可额娘出身低,他从小就得夹着尾巴做人,装乖、装听话,才能在宫里活下去。那些江南的银钱、投靠的文人,是他好不容易攒的筹码,如今要全交出去……
闭了闭眼,转身去书房取来个蓝布封皮的册子,声音发哑:“这是何绰在江南联络的人,还有…… 还有那些送来的孝敬清单。大哥交给四哥吧,该怎么处置,全凭他。”
胤禔接过册子,指尖捏着那薄薄的纸,叹了口气:“老八,你就没别的要跟我说的?”
胤禩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低下头:“大哥,弟弟一直跟着您,从没二心。若不是被人蒙蔽,绝不会让江南的事牵连到您……”
胤禔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火气忽然就凉了,连连摇头,失望像潮水般漫上来:“你啊……”
他起身往外走,披风扫过地上的碎瓷,发出刺耳的响。快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没回头,声音却轻得像叹息:“我早知道你心思深。额娘把你接到延禧宫那年,你才三岁,我教你要硬气,要像个阿哥的样子。可你呢?总在我面前装乖弟弟,在别人面前装老好人。”
“老八,你不累吗?”
胤禩肩膀猛地一颤,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
“你小时候装听话,是为了让你和你额娘活得好点。” 胤禔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点说不清的疲惫,“现在你有了爵位,有了势力,却连说句‘我想争’的胆子都没有。连在我面前都不敢说实话,这样的兄弟…… 我不要了。”
“你年少多舛没错,可我们这些皇阿哥谁幼年又真正好过?我和老三被皇阿玛送出宫寄养,老二出生即丧母,老四更是被夹在养母和生母之间饱受折磨,老五被下令送给太后抚养,老七跛足不受重视,老九因宜妃偏爱十一(胤禌,早年夭折,宜妃备受打击,一度崩溃,对老九有所疏忽)性情不定,老十则在温僖贵妃死后被放养!”
“但我们没有像你一样,看着风光霁月、八面玲珑,实则软没了骨头!”
胤禔顿了顿,补了句:“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吧。”
披风甩过门槛的瞬间,胤禩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大哥……”
可回应他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廊下铜铃被风撞出的、孤零零的响。
三更梆子响时,长乐苑的灯还亮着。
宜修坐在镜前,剪秋正替她解发髻,铜镜里映出她的脸,嘴角还带着笑,眼底却清明得很。
“江福海那边都交代好了?”
“都记牢了。” 剪秋把一支赤金步摇放进妆匣。江福海的包袱里,早塞了三张纸:
一张记着高斌的底细,那小子在国子监抄录典籍时总揣着本《河防一览》,是个治水的好苗子;
一张写着刘棨的踪迹,山东诸城丁忧期间,他带着乡邻修了七道渠,赈灾正用得上;
还有一张画着缪燧的模样,前世她曾听闻定海县的百姓说,这位知县夜里总带着衙役去海边巡防,灯笼上的 “缪” 字在浪里晃得格外让人安心。
胤禛这趟江南,不光要清贪腐,还得让他帮弘晖寻摸人才。
这狗男人,不用白不用。
夜风卷着烛火撞在窗上,胤禩笑的格外凄凉。
原来大哥不是戳穿了他的谎言,而是剖开了他的贪心。他想要储位,却舍不得借大哥这面旗带来的便利;想自立门户,又贪恋依附长兄的安稳。
说到底,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怨不得别人。
这一夜,换胤禩在廊下吹足了冷风。青石板上的霜气浸得他膝盖发疼,却让脑子清明得可怕。
退?他退不了。五哥、七哥自出生就断了争储的念头,十弟娶了蒙古福晋成了制衡的棋子,唯有他,从三年岁被接入延禧宫那天起,就没敢停下过脚步。
装了二十年的好人,演了二十多年的谦让,在老九、老十身上费的心思,对朝臣弯过的腰,哪一样不是为了攥紧那点权力?
大哥踢开他也好。胤禩望着天边的启明星,眼底最后一点犹豫散了。没了这层依附的皮,他照样是爱新觉罗?胤禩。
四哥能凭着一股子狠劲撑起门户,他凭什么不能?
直郡王府的灯亮到后半夜,胤禔把自己摔在大福晋的榻边,披风上的寒气染得锦被都凉了。
“分了,” 他扯掉腰间的玉佩,往桌上一扔,“以后老八是老八,我是我。”
大福晋刚服过药,脸色透着点病后的苍白,手心却温软,替他揉着眉心,声音轻得像羽毛:“没他辅佐,爷不是照样凭着军功笼络了满营武将?八弟有功是真,可爷能走到今日,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胤禔闭着眼哼了声,喉结滚了滚:“是我赶他走的。” 他不心疼放这人走,只气老八那副藏着掖着的模样,“留着他风险太大。我驾驭不住,与其将来被他踩在头上,不如现在就让他滚。” 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像叹息,“这弟弟,终究是离了心。”
“几个弟弟里,” 大福晋替他掖了掖被角,避开了太子和老八的名字,前者是对手,后者已被丈夫判了死刑,“老三酸文假醋成不了事,老九放荡、老十憨直,唯有老四…… 先前瞧着冷得像块冰,如今倒觉出几分人情来。”
胤禔想起胤禛在练武场说 “因才施用” 时的眼神,忽然松了紧绷的肩。愤懑散了,倦意便涌了上来。
人往大福晋怀里缩了缩,像个累坏了的孩子,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