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鎏金铜鹤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檐角的风铃被秋风吹得呜咽作响,殿内的寂静愈发沉重。
百官按品级列班,刚有太监喊上朝,结果下一秒,赵御史就开了炮。
谁也没料到,今日的朝会会以这样一场惊雷开场。
“臣,赵泰真,有本要奏!”
赵御史从文官队列里挺身而出,御史袍在一众深色朝服中格外扎眼,脊梁挺得像根标枪,目光直直射向龙椅上的康熙,没有半分迂回。
“臣弹劾陛下 ——” 他顿了顿,殿内的呼吸仿佛都随之一滞,“毫无怜女之心!任由额驸欺凌,陪嫁嬷嬷作践,致我大清公主远嫁蒙古者,多以‘水土不服’‘难产’为名,不明不白身死!”
这话砸得殿内鸦雀无声。李光地、高仕奇、佟国维等人,惊得差点打翻手里的朝珠,年轻些的官员则偷偷交换眼神;这赵御史……果然是吾辈楷模!
康熙端坐在龙椅上,指节在明黄色的龙纹扶手上掐出深深的印子,目光死死盯着赵御史,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心里一直默念:这是端静的姨夫!
端静远嫁喀喇沁,他为了在那里设木兰围场,安抚蒙古各部,对额驸噶尔臧的跋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朕不能气,要给端静脸面。
朕不能气,要注意仪态。
朕不能……死,给朕死!
“你还敢弹劾朕?” 康熙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子。
“臣再弹劾陛下识人不清,御下不严!”赵御史丝毫未觉,字字句句如刀般扎来,“公主府的嬷嬷竟敢私卖嫁妆,阻塞天伦,让蒙古部众轻辱皇家颜面!内务府、送嫁官吏,个个难辞其咎!请陛下严惩!”
“混账!”康熙猛地拍案,龙涎香在案几上震得四散,“无凭无据,你竟敢污蔑额驸,指责朕躬!来人,将这狂徒拖下去,杖……”
透着冷意的呵斥声戛然而止,殿前侍卫就要上前捉拿人之际,康熙硬生生叫停了。
差点忘了,这帮言官,自诩文人清流,对杖责……垂涎三尺,怎么能便宜这狗东西!
文官们瞬间不羡慕了,眸中透着浓烈的遗憾和幸灾乐祸:大家都没有,才是好同僚。
哼,想独美?没门!
赵御史见康熙没了下文,继续弹劾,火力一次比一次猛。
文官们大气不敢出,偷偷用眼角余光瞥着龙椅上的皇上——那张脸已涨成了猪肝色,嘴角抽搐着,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李光地无奈出面劝了两句,说赵御史不敢这般伤了君王的颜面,赵御史言辞凿凿:“臣乃言官,闻风奏事是本分,何须实证?陛下若因臣直言便动怒,岂不是要堵死天下言路?”
“臣再弹劾陛下!因一己之私阻塞言路,见罪于忠直之臣,实非明君所为!请陛下自省!”
好家伙,这话一出,文官们默默往边上挪了挪,谁也没敢再掺和。
御史进谏再正常不过,他们、他们……聋了,对的,此刻已经聋了。
康熙脸从铁青涨成猪肝色,手指着赵御史,抖了半天竟说不出一个字。
多少年了,还没人能把皇上逼到这份上。
站在前列的太子胤礽,悄悄用朝服袖子掩住嘴角,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郡王胤禔,见对方也是一脸憋笑的模样,眼底都闪着 “痛快” 二字。
这赵御史真是个妙人!往日里他们兄弟稍有差池便被皇阿玛指着鼻子训斥,今日总算有人替他们出了口恶气。
赵御史却不管这些,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从公主嫁妆被倒卖,说到蒙古王公对大清公主的轻慢;从内务府送嫁官吏的渎职,骂到公主府嬷嬷的专横。他站在殿中,声音洪亮如钟,足足说了一个时辰,唾沫星子溅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的湿痕。
康熙端坐在龙椅上,起初是怒不可遏,后来渐渐成了麻木,最后竟生出几分荒谬的平静。他望着那个唾沫横飞的御史,觉得这场景有些可笑,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摆出一副明君的款儿,由着赵御史一个时辰连珠炮的弹劾。
散朝时,康熙的龙袍后背已被冷汗浸得发潮。
临了还被赵御史涮了一次,梗着脖子,字字铿锵:“臣愿以死明志,请陛下自省!”
康熙一口气卡在喉咙,又瞥见两个逆子偷笑,险些没当场厥过去。
赵御史昂首挺胸地走人,半点没给康熙发作的机会,百官望着他的背影,有人佩服,有人鄙夷,有人嫉妒,但谁也不能否认:
今日的太和殿,赵御史,赢了。
雍郡王府的暖阁里,宜修听剪秋细细禀报朝会的情形,笑吟吟端着茶盏,望着窗外飘落的桂花瓣,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赵御史这炮,算是打准了。
之后数日,赵御史越战越猛,有几次唾沫星子都飞到康熙脸上了。
胤礽、胤禔这对平日里斗得你死我活的兄弟,此刻非常有默契地看起了热闹,半点不掺和。
胤礽想着索额图被赐死时的惨状,胤禔念着明珠被逐的落寞,两人心底都烧着同一簇火:
皇阿玛既敢动他们的软肋,就得受着这哑巴亏。大清的江山还稳,看皇阿玛吃瘪,比什么都痛快。
佟国维早已捻皱了花白的胡须,斜睨着身旁的法海,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只袖中的手指在数着什么,便知这侄子又在盘算。
再看斜前方的鄂伦岱,那莽夫竟还在偷偷给赵御史使眼色,嘴角挂着看好戏的笑。
佟国维暗自点头 —— 好,就该让这股子势头再烧烧。
等天下人都晓得远嫁公主被嬷嬷磋磨得苦,再把五公主的事抖出来,佟家反倒成了受害者。
连着几日的弹劾,终于是在京城吹起了大风。
茶馆酒肆,说书先生已把 “公主远嫁泪” 编成了新段子,茶客们拍着桌子骂陪嫁嬷嬷黑心。
挑担子的小贩都晓得 “远嫁喀尔喀草原的三公主,连块像样的绸缎都穿不上,额驸还不是个东西,娶了公主还养外室,更畜生的是,一脚踹的公主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