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静生于康熙十三年,三藩之乱刚起,仁孝皇后的丧钟还没停,她就那么悄无声息地降世了。
康熙抱着丧母的太子胤礽,眉宇间全是丧妻的痛,压根没顾上看她一眼。
紫禁城的花园里,荣宪是艳压群芳的牡丹,温宪是温室里的荷花,恪靖是带刺的玫瑰,纯禧是耐霜的秋菊。唯独端静,如生在石缝里的杜若,不起眼,默默无闻。
及笄后被指婚给噶尔臧,端静的噩梦开始了。
最初,总以为忍一忍就能换来满蒙和睦,却没想过,额驸会当着下人的面打她,会把外室的孩子抱到她面前炫耀。
唯一贴心的婢女为了护她,噶尔臧侮辱后难产而亡,端静不得不继续忍——牵挂的人,除却宫中的额娘布贵人外,又多了一个。忍着忍着,日子就这么过,直到……端静被噶尔臧指责和侍卫私通,一脚踹没了她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
血顺着裙摆往下淌,她双眼空洞地听着蒙医说,她这一生再也不会有亲生孩子了。
额驸正搂着外室,吹嘘他如何如何威武,肆意凌虐大清的公主,又说着大清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以修建木兰围场为名,侵占喀喇沁部的领地。
端静的心,便是在那一刻消亡的。
沉默着,忍耐着,却落得个这么下场,端静望着帐顶的毡子,发誓:她失去的,必然要额驸和喀喇沁部十倍,百倍奉还!!
靠着三舅商队每月送来补药、银钱,还有识字的护卫,端静一点一点积蓄力量,又暗中向蒙古奴隶学阉羊的手艺——既然自己已经没法再生育,那噶尔臧也别想再人道!
动手那晚,端静像往常一样给噶尔臧斟酒,酒里掺了西域的迷香。等他倒在榻上,她拿起早已磨利的银刀,想起婢女临死前的眼神,想起自己流掉的孩子,手竟没抖一下。
论心机、论算计、论复仇……再没有后宫更阴暗的地方?耳濡目染之下,她怎么会真如一张白纸呢!
外室和那几个私生子,是她让收买的小厮处理的。杜棱亲王赶来时,只看到瘫在地上的噶尔臧,和端静平静得可怕的脸。
“皇上若问起,就说他私通准噶尔,意图谋反。”端静那时说的话,了康熙处置喀喇沁部的铁证。
此刻的端静,正站在喀喇沁的草原上,望着天边的月。宜修的信刚到,说温宪那边有了转机。
端静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宜修送的,玉上刻着极小的“韧”字。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她终于明白,有些花,不是不会开,只是要等到最合适的风。
喀喇沁的草原刮着刀子似的风,端静站在帐前,看着杜棱亲王和大妃那张张写满惊惶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
这部落盘踞在漠南咽喉,父皇当年将她嫁来,图的是疆域稳固 。
可谁也别忘了,她是爱新觉罗的女儿,是康熙的骨血。
“往日里,额驸对我拳打脚踢时,王爷和大妃不也在帐外听着么?” 端静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扎进人心,“那时你们装聋作哑,如今倒来问责?”
她抚了抚鬓边的银簪,那是宜修托商队送来的,簪头淬着极细的毒,“噶尔臧的命,他那点香火,往后都在我掌心里攥着。”
大妃尖叫着扑上来,指甲恨不得挠烂端静的脸,她视噶尔臧为命根,哪容得旁人拿捏?可杜棱亲王死死拽住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杜棱亲王看着端静眼底那股玉石俱焚的狠劲,后背沁出冷汗:这公主是真豁出去了!
若真把往日受辱的事儿捅到御前,别说噶尔臧,整个喀喇沁都得被皇上火烧成白地。
“你少装模作样!” 端静见他不动,反倒上前一步,声音淬着冰,“有本事就把事儿闹大!让全蒙古都瞧瞧,你们是怎么纵容儿子欺辱大清公主的!看看父皇的铁骑会不会踏平你们的草场!”
大妃 “咚” 地瘫在毡子上,眼泪混着尘土往下淌。她终于懂了,端静这话是断了所有退路。
闹,喀喇沁亡;不闹,儿子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帐外的风更紧了,端静背过身时,指尖微微发颤。她不怕死,可一想到京城碎玉轩里的额娘,心就像被攥住似的疼。
布嫔刚从贵人晋了嫔位,根基浅得很,若自己这儿塌了,额娘在后宫连个立足的地儿都没有。
她连夜找来商队的护卫,借着月色写了封信,字里行间全是惶急。
宜修收到信时,正在给弘昕换尿布,端静这步棋虽险,却歪打正着撞开了缺口。宜修连忙让人取来舆图,指尖点在喀喇沁的位置:这儿离准噶尔和罗刹国都太近,老爷子早就想啃下这块骨头了。
剪秋在旁研墨,听着主子低声吩咐:“告诉端静,就说噶尔臧私通准噶尔,她是‘擒奸细时失手伤了额驸’。外室和那些孩子,全算成‘准噶尔余孽’。”
这计谋粗糙烂制透了,可架不住康熙愿意兜底。
“端静擒获准噶尔奸细失手伤了额驸” 的折子递到乾清宫,康熙捏着朱笔的手都在抖—— 他等这个借口,等了快十年!
四道圣旨传到喀喇沁,杜棱亲王正在喝奶茶,猛地一口血喷在银碗里,染红了奶皮子。他望着帐外那些扛着铁锹的清兵,要在最好的草场上修公主府,明摆着是要驻军。
大妃则在帐里疯疯癫癫地哭,看着端静派人把瘫软的噶尔臧和那个唯一的孙子拖走,连拦的勇气都没有。
部落里的人私下里骂:“都是噶尔臧那个畜生害的!”
“大妃也不是好东西,当年看着公主被打都不吭声!”
那些外室的尸体被扔在荒野,野狗啃得骨头都不剩,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册封固伦公主的那天,喀尔喀草原上搭起了鎏金帐篷,端静穿着明黄朝服,在各部落首领的注视下接过金册,阳光照在她脸上,眼泪 “唰” 地掉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活得像个真正的公主。
回到帐里,端静又愁得睡不着。额娘布嫔虽借着 “母代女过” 的戏码晋了静妃,可后宫里豺狼环伺,没个靠山怎么行?十七阿哥虽记在额娘名下,却是个生母死得不明不白的,皇阿玛早就不待见了。
等自己坐稳固伦公主,皇阿玛的愧疚之心逐渐褪去,额娘还能守住妃位?
端静越想越怕,夜里总梦见额娘被其他妃嫔欺负,惊醒时帐帘上的月光都带着寒意。
宜修出主意,要给温宪过继的信,就是这时到的。
端静捧着信纸,手指都在颤。温宪是皇阿玛和太后的心尖子,比荣宪姐姐还得宠!若温宪成了额娘的女儿,谁敢再给额娘甩脸子?
连夜回信,字迹因激动而潦草:“求四弟妹襄助额娘坐稳妃位,端静必粉身碎骨以报””
雍郡王府里,宜修正逗着摇篮里的三个孩子,笑着放下信件,揉了揉弘昭的头:““孩子啊,咱们娘几个的赢面是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