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那拉一族动作很快,费扬古还在床上哼哼,伯爵府就迎来了新主子——乌拉那拉?五格。
十四岁的少年郎,过继到了费扬古名下,成了伯爵府名正言顺的世子。
宜修从族长呈上的花名册里翻了许久,指尖在“三叔家嫡二子”处顿了顿。
剪秋在旁研墨,见那纸页上批注着“额娘早逝,继室所出,完颜氏外家”,便懂了主子的意思。
五格来雍郡王府谢恩时,穿了身簇新的石青缎袍,领口却还磨着点毛边。他刚迈进长乐苑,就“咚”地跪下,对着宜修磕了三个响头,地砖都似震了震。
“奴才乌拉那拉?五格,谢福晋恩典。”
宜修正逗着弘晖玩九连环,闻言抬眼,银镯在腕间滑出细响:“起来吧。往后在人跟前,你是伯爵府世子;在我这儿,叫声姐姐就好。”
五格的膝盖刚离地,又“噗通”跪下了,眼眶红得像染了血:“姐姐……”这声叫得哽咽,倒把满室的香都染了点酸意。
原配留下的哥姐瞧他碍眼,第二任继室生的弟妹把他当外人,在府里活得像株夹缝里的草,谁承想能被四福晋瞧中?族里都说他走了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好运背后是步步惊心。
直到此刻听见“姐姐”二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宜修让剪秋扶他起来,指尖点了点案上的蜜饯碟:“三叔府里人多眼杂,你处境难,我知道。记在我额娘名下,是给你个体面;但你亲额娘的恩情,也不能忘。”她抬眼时,目光亮得像星,“过两年选秀结束,我给你挑个好媳妇。第二个孩子,记到你亲额娘名下,全了这份孝道。”
这话像盆温水,浇得五格鼻子一酸,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砸在袍角:“姐姐……五格这辈子都记着您的恩!”
原以为过继就是断了亲娘的念想,没想到四福晋连这点都替他想到了。
宜修端起茶盏,掩住嘴角的笑意:“这几日给完颜氏寄信了?”
五格的脸腾地红了,手指绞着袍带:“还……还没。”自额娘去世,除了外祖父家偶尔捎信,他早忘了还有这门亲戚。
“该寄。”宜修的声音缓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完颜氏是你的外家,往后也是你我的助力。”主要是完颜·查弼纳,前世他可是两江总督,又迁入尚书房,可是能臣干吏,就是跟了胤禵……现在么,自然要趁机搭上关系,收入麾下。
五格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姐姐教训的是,五格这就回去写信!”
宜修看着他挺直的脊背,慢悠悠补了句:“伯爵府的管事们若敢拿乔,你就说是我让你掌家的。”
五格脚步一顿,转身又磕了个头,这次声响更脆:“有长姐这句话,弟弟就有了底!”
李嬷嬷亲自送五格回伯爵府,费扬古从晕迷中醒转,听见院里传来“世子爷安”的唱喏,他喉头一阵腥甜,“哇”地吐出黑血,再度栽倒在枕上。
此后日日枯坐窗前,眼神散得蒙了灰。
族里有了新世子,女儿眼里再没他这个阿玛,折腾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半月,毓庆宫的红绸又挂了起来。明德的周岁宴比雍郡王府的更显肃穆,往来皆是金顶子红珊瑚,连空气里都飘着龙涎香的味道。
宜修抱着弘晖进宫时,天刚蒙蒙亮。太子妃正坐在镜前描眉,见她进来,忙拉过弘晖:“快让二伯娘瞧瞧,几日不见又长壮了!”话音未落,贵妃就派人来接,“娘娘说想得紧,要把弘晖阿哥抱去暖阁。”
弘晖被抱走时还挥着小手喊“额娘”,宜修笑着摇头,转身帮太子妃整理裙摆:“今儿来的都是宗亲,礼物怕是要堆成山了。”
太子妃抿唇笑:“皇阿玛昨儿还说,要亲自给明德挑件礼物。”
不一会儿,康熙扶着太后进来了,一眼就瞧见毯子上的明德,伸手把孩子抱起来:“让玛法瞧瞧,咱们明德是不是又重了?”
抓周开始时,嬷嬷们清唱着《周岁歌》,调子慢悠悠的。
明德在太子妃怀里扭了扭,忽然挣开手,朝着康熙放的锦盒爬去——那躺着块凤穿牡丹暖玉,莹润得能照见人影。
“哟,这就选上了?”康熙笑得胡子都翘了,把玉佩往孩子手里一塞,“明德聪慧,果类大父!”
满室的恭维声像潮水似的涌来。“格格真是有福气!”“瞧这眼神,跟万岁爷一个样!”
太子站在一旁,脸上笑着,眼底却掠过一丝阴翳——果类大父?那他这个做父亲的,又算什么?
宜修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瞥见太子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再看康熙抱着明德不肯撒手的模样。
这父子俩的嫌隙,比她想的还要深——康熙高兴的是孙女给面子,太子失落是从“果类大父”想到了“子不类父”。
太子妃没察觉这些,只喜滋滋地接过明德,在她脸上亲了口:“我的儿,真是娘的福星!”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宜修在心里默念。
汉景帝废刘荣,因他 “不类己”;汉武帝杀刘据,嫌他 “仁柔不类朕”;就连朱棣,也总嫌朱高炽 “体肥不类我”。
有为之君总盼着太子 “类己”,可真等太子有了锋芒,又怕 “功高盖主”。这帝王家的父子,原是天底下最别扭的牵绊。
风卷着桂花香掠过肩头,宜修瞥向暖阁,贵妃正把弘晖抱在怀里,逗得孩子抓着她的珠钗笑。
君王善治国却未必善治家,那便不让君王来治雍郡王府的家!!!
重生归来,她一直对着胤禛说的 “男主外女主内”,原是给彼此划的楚河汉界。
明面上抬举齐月宾她们分人耳目,暗地里让伊彤、依云盯着府中动静,无非是想把弘晖的路铺得稳些。
狗男人若识趣,将来安安稳稳传位给弘晖,留他个善终;若敢动歪心思…… 宜修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宴席散时,三个消息像递牌子似的闯进宜修耳中。
先是太后身边的嬷嬷来说:“明儿让甘佳侧福晋和李格格进宫,陪太后摸两圈牌。”
跟着是康熙的旨意:“西巡时,让她俩跟着太后解闷。贵妃带着弘晖也去,路上热闹。”
最后是贵妃拉着她的手,悄声道:“皇上已写了立弘晖为世子的圣旨,就等老四回来颁。你放心,我定把这孙儿护得好好的。”
宜修走出毓庆宫时,宫墙上的夕阳正往下沉,一时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弘晖不到两岁就定了世子位,将来胤禛登基,太子之位几乎是板上钉钉,这是两世都没敢想的荣宠。
可西巡路远,还要去蒙古…… 前世,十一阿哥胤禌、十八阿哥胤衸都是在西巡时没的,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
“福晋,上车吧。” 剪秋扶着她的胳膊。
宜修踩着脚踏上车,车帘晃了晃,猛然想起一事—— 正因西巡缺银、山西灾荒、黄河决堤,自己才借着静安和胤禛的手,捅破了江南官商勾结的烂摊子。
如今西巡能顺顺当当成行,连甘佳?元惠、李静言这两个不起眼的都被记挂着,多半是胤禛在江南有了眉目。
可他为何一封回信都没有?
宜修指尖敲着车壁,能让胤禛忙得连家信都顾不上……江南的水,怕是比她想的还深。得做两手准备,万一他应付不来,帝心这块,总得有人帮着说几句软话。
猛然车帘,对剪秋道:“去查两个人。浙江余姚的高氏,还有色赫图氏,听说刚入宫不久,你仔细查清了告诉本福晋。”
秋风吹进来,带着点凉意,望着远处宫墙的飞檐,宜修唇角勾起抹淡笑,老爷子晚年的宠妃,此刻正是初露锋芒时。扶持新人,从来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