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镜中映出的眉眼带着点自嘲的笑意。
这杭氏，倒真是戏台子上的顶梁柱——论起藏拙扮弱、算计人心，自己这点道行，在杭氏面前还是差了点的。
想当年简纯亲王济度的正房福晋，可是太后嫡亲的姐姐，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金枝玉叶压箱底的尊贵。
杭氏呢？位份不高，却能把“宠”字攥得死死的，生起孩子来更是踩着点。
嫡福晋生端敏公主，她就赶在前头诞下女儿；嫡福晋生三子德塞，她偏早两个月抱出二子喇布。硬生生让正房的孩子，个个都像“晚来一步”的陪衬。
更妙的是那一串“巧合”。济度无故暴毙，嫡福晋紧跟着没了，连刚袭爵的德塞，都在端敏公主出嫁前离奇亡故。
彼时，康熙刚登基，朝堂乱成一锅粥，孝庄为了稳住宗室，只能捏着鼻子让杭氏的儿子喇布袭爵。满京城都知道这里头蹊跷，可谁有证据？这老妇人愣是把“哀戚寡妇”演得滴水不漏，让简亲王府的权柄，悄无声息落进了自己儿子手里。
宜修叩着梳妆台，胤禛登基后粘杆处查到的只言片语——安亲王岳乐死得也蹊跷。那可是差点被顺治立为储君的主儿，文武双全，偏在平定三藩时，跟杭氏的儿子喇布一同出征，结果岳乐病死于军中，喇布反倒因功坐稳了爵位。
八福晋是岳乐的外孙女，安亲王府没落，一半是康熙有意的打压，一半是简亲王府的谋算——雅尔江阿一度被接进宫中抚养，深得康熙喜欢，反观安亲王府，连亲王府的牌匾都快没了。
宜修失笑，拿起一支赤金点翠簪子插上京城的“蛇虫”都快爬进后院了，总不能坐以待毙。
她转头对剪秋道：“拿我的帖子，去请八福晋。就说前儿瞧上一块苏绣料子，想请她来瞧瞧花色。”
剪秋愣了愣：“主子，这时候……”
“这时候才好。”宜修对着镜子勾唇。郭络罗·明慧能够成为八福晋，是岳乐死前和康熙的请求，也是如今安亲王府和八贝勒的交易，概因破船还有三千钉，利用八福晋对付杭氏，也算各有所得、两不相欠。
对上杭氏这个老狐狸，自己的筹码太少，单打独斗，没有胜算，自然要群起攻之！
八福晋正对着铜镜抹药，指腹沾着简亲王府送来的《暖宫送子汤》药汁，眉头拧得像团乱麻。听见剪秋来请，她“嗤”了声，把药碗往桌上一推：“四嫂倒会支使人，这时候想起我来了？”
剪秋垂着手笑：“福晋说笑了，我们福晋，府里新得了些苏州来的桂花糖，想着您爱吃甜口的。”
“哟，拿几块糖就想请动我？”八福晋挑眉，眼底却藏了点松动。前几日收礼的事还攥在宜修手里，确实没底气摆谱。
奶嬷嬷静雾忙在旁打圆场：“主子，四福晋既遣人来请，不去倒显得咱们小气了。”
八福晋哼了声，总算起身换衣裳，临出门前还不忘瞪静雾：“要是她敢拿子嗣的事挤兑我，看我不掀了她的茶桌！”
静雾跟在后面叹气：“主子慎言。真要论起治家手段，您可比五福晋、七福晋强多了。四福晋许是……想请您帮衬着做些什么呢？”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再说，四福晋接连生了四个，您若能趁这机会探探法子……”
“别提了！！”八福晋脚步一顿，眼尾亮了亮，嘴上却硬：“我就是去瞧瞧，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去年几万两并几张地契，换了两个好方子，却一直没动静……这笔账还没算呢！！
第二日清晨，八福晋踩着雪进了雍郡王府，一进堂就见宜修歪在榻上点茶。
淡紫旗装映着鬓边的珍珠，手捏茶筅转得慢悠悠，倒像幅画。
八福晋顿时没了火气，只剩点别扭的酸意：“四嫂这日子过得滋润，倒有闲心请我来瞧你点茶？”
宜修抬眼，茶筅在盏中划出细白的沫子：“请你来喝茶？三嫂能陪我论诗，五妹妹能陪我插花，哪轮得到你这张嘴比刀子利的？”
“你——”八福晋刚要炸毛，见宜修递过盏茶，香气混着暖意飘过来，又把话咽了回去，接过喝了一大口，“说吧，到底什么事？别绕弯子。”
“请你陪我去瞧瞧五弟妹、七弟妹。”宜修放下茶筅，慢悠悠擦着手。
八福晋差点把茶盏摔了：“你疯了？我跟她们八竿子打不着！再说，她们怀着孕呢，你带我去，是想让我看她们显肚子，给我添堵？”越说越气，鬓边的珠花晃得厉害。
“你这脑子，除了想子嗣还会想什么？”宜修敲了敲桌沿，“外头都在传，五弟、七弟宠妾灭妻，让侧福晋骑到正妻头上作威作福。咱们前阵子又是布施又是祈福，好不容易挣来的‘皇家福晋贤德’名声，全被这俩货搅黄了——你出去听听，现在人家提起咱们，是夸多还是笑多？”
八福晋的脸“唰”地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啪”地拍着桌子站起来，旗装的裙摆扫得茶盏叮当响：“这群混账东西！皇阿玛刚夸过咱们懂事，他们就敢在外头丢人现眼？合着我前阵子忙里忙外，全白忙活了？”
宜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慢悠悠添了句：“可不是嘛。如今京城里的官眷都说，皇家福晋要么像五弟妹、七弟妹似的窝囊，要么……”她故意顿住，瞥了眼八福晋。
“要么什么？”八福晋追问，脖子都梗起来了。
“要么就像你我这样，看着风光，却管不住自家爷们在外头的名声。”宜修摊手，“不过话说回来，放眼整个京城，论治家手段，谁能比得上你八福晋？把府里打理得铁桶似的，侧福晋连大气都不敢喘——这种清理门户的事，除了你，还有谁能镇得住场子？”
这话像团火，“轰”地烧着了八福晋的好胜心。
八福晋梗着脖子哼了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你倒有眼光。说吧，什么时候去？我倒要让五弟、七弟瞧瞧，什么叫真正的皇家福晋！”
静雾在旁暗暗松了口气，见八福晋已开始盘算带多少人去才够气派，忍不住看了宜修一眼——四福晋，真是把自家主子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这么说，某个家承钟鼎、心标婉淑、聪明能干、秀外慧中、手段高超、众人信服的皇家福晋，愿意出手了？”宜修端起茶盏，对着八福晋的背影笑了笑。
八福晋在细雪中回眸，寒风飒飒中挥了个手，“本福晋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