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啊!” 佟国维慌忙摆手,袍角扫过案上的茶盏,发出哐当轻响,“他好歹是你弟弟…… 揍几顿,再挽救下?”
法海笑了,眉眼弯弯的,指尖慢悠悠摩挲着茶盏沿,倒显出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可这笑容落在佟国维眼里,比寒冬的冰棱还刺骨 —— 上回鄂伦岱差点打死法海亲娘,他也是这般笑着说 “大不了随阿玛去了”,结果大哥佟国纲临终前死盯着鄂伦岱,非要皇上杀了那混帐才肯闭眼。要不是鄂伦岱和皇上情感深厚……只怕人早没了。
“好啊,听二叔的。” 法海扬声唤来小厮,“去,请隆科多来。”
一盏茶的功夫,隆科多被两个小厮架着扔进院子,鞋袜早被扒得精光,光脚踩在雪地里,冻得像只蹦跶的虾子。他刚要扯开嗓子喊冤,就对上法海似笑非笑的眼,那点声息顿时卡在喉咙里,只能转向廊下的佟国维求救。可他阿玛早缩在柱子后装死,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几个小厮正用荆棘在雪地上铺出张 “床”,尖刺在月光下闪着寒光。隆科多看得魂飞魄散,刚喊出个 “不” 字,就被按在荆棘床上 “轧” 了过去。血珠从衣袍下渗出来,在雪地上洇出点点红梅,看着竟有几分凄厉的艳。
“一、二、三、四……” 法海数着数,声音平静得像在念诗。等到第四遍,隆科多早已疼得只剩半口气,法海才扬手叫停。他蹲下身,用帕子擦了擦隆科多脸上的雪,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嫌恶:“瞧你这没出息的样!”
踢了一脚软趴趴的隆科多,法海把擦过手的帕子团吧团吧塞进他嘴里:“别装死,卖田、卖宅…… 哪怕卖了你自己去青楼做龟公,也得在元宵前把国库的债还了。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送去南风馆,卖屁股还债!”
说完也不看在场人煞白的脸色,转身对管家道:“拖下去,看一眼都嫌脏。” 又拍了拍佟国维的肩,“慈父多败儿,若非您和婶婶多次替他遮掩,早早打断他一条腿,什么乌雅氏?什么李四儿?更何至于有今日!”
佟国维红着脸低头,确实是自己没管住这个 “幺儿”。
第二日一早,佟老夫人带着儿媳、孙媳踏雪而来。宜修迎到垂花门,见老夫人眼尾的红还没褪尽,心里便有了数。
“三个小阿哥越发壮实了。” 佟老夫人抱着弘昕,皱纹里都透着笑,“昨儿法海还说,得给孩子们打副新银锁。”
宜修陪笑着,眼角却瞥见隆科多的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站在廊下,正绞着帕子,指节泛白。纳兰氏倒是镇定,给宜修递了个眼色 —— 那笔债,怕是真要还了。
坐定后,佟老夫人忽然叹了口气:“雍郡王在江南还好?前儿收到他的信,说漕运整顿得差不多了。”
“劳老夫人挂心,爷一切安好。” 宜修给她续上茶,话锋轻轻一转,“只是前几日寄来的账本,说有几笔银子得从京城调过去。正好,听说佟府要变卖些田产?不如匀给我们府里,也算帮爷周转周转。”
佟老夫人手里的茶盏顿了顿,随即笑道:“这有何难?回头让账房把地契送过来。” 她心里门儿清 —— 宜修这是既帮佟家解了围,又占了便宜,还卖了胤禛一个人情。四福晋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纳兰氏在旁看着,暗自点头 —— 那句 “无债一身轻” 哪是敲警钟,分明是给佟家指了条路,借雍郡王府的手把窟窿填上,还能卖个人情,这心思,真够深的。
送走佟府一行人,宜修回到内室,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弘昕,轻轻推着摇篮哼唱:“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家睡到大天亮……” 歌声轻柔,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情。
正月十二,御书房的炭盆烧得再旺,也驱不散那股子凝滞的寒气。胤礽、胤禔、胤禩、胤禟从大清早跪到这会儿,膝盖早麻得像不是自己的,可康熙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围着静安团团转。
静安正坐在铺着白狐裘的矮凳上,手里捏着串蜜饯,哭哭啼啼地拍着桌子:“我要绘春做的杏仁酥!要回家数私房钱!”
康熙竟耐着性子哄:“等算完这几本账,就让梁九功送你回去,绘春的糕点管够。”
胤禔终于按捺不住,膝盖在金砖上蹭了蹭:“皇阿玛,一个外男总留在身边像什么样子?西巡带着,回京带着,大过年的还锁在御书房,传出去像话?”
胤禟在旁嗤笑:“说不定皇阿玛是瞧着他新鲜,养来解闷的呢。”
话音刚落,康熙手里的茶盏 “哐当” 砸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溅了账本一脸。“你们自己瞧瞧!” 他抓起一叠账本扔过去,红圈标着的名字像血点子,“朕的国库、内务府,都快被你们搬空了!”
胤礽捡起最上面一本,手指刚摸到 “赫舍里氏” 三个字就猛地一颤。内务府那页,他的月例花销竟与皇阿玛不相上下;国库账册里,索额图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的 “一百二十万两”,炸得他耳朵嗡嗡响。
胤禔也没好到哪去,马国成、舜安颜这些门人的名字密密麻麻。明珠虽早不跟他走动,可当初替他拉拢人脉时借的银子,此刻都记在他名下。他喉结滚了滚,“噗通” 跪在地上:“儿臣…… 儿臣知罪。”
胤禩跪得比谁都快,何绰的名字像根针,扎得他眼冒金星。掌户部时借出去的银子,此刻都成了烫手山芋,连带着任伯安兄弟那十几万两,压得他直不起腰:“皇阿玛,儿臣……”
“闭嘴!” 康熙的声音像淬了冰,“朕问你们,这大清是朕一个人的?国库是你们的私库?” 他指着账本上的红圈,“索额图抄家时七成家产就够还这笔债,他借这么多是要养军队?明珠马国成哪个不是俸禄丰厚,用得着借国库的钱?”
胤礽脸涨得通红,嗫嚅道:“皇阿玛,当初借款原是您允的……”
“朕允的是让老臣们应急!不是让你们拿着国库的银子笼络人心!” 康熙抓起账本往他脸上扔,“索额图该杀吗?你说!”
胤礽被砸得一个激灵,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胤禔想替自己辩解,却被康熙瞪得把话咽了回去:“你成婚开府,哪样不是朕操办的?带头借国库的钱,你不嫌丢人?”
轮到胤禩时,康熙只冷冷瞥了眼:“你没直接借,可经你手出去的银子,比谁都多。老臣开口你就应,宗室要钱你就给,你是想把大清的家底都送人情?”
胤禩额头磕得青肿:“儿臣是…… 是抹不开面子……”
“行了。” 康熙挥挥手,李德全赶紧端来炭盆。康熙亲自撕下记着胤礽、胤禔欠款的纸页,扔进火里:“你们的债,朕替你们还了。” 又让两人上前,把索额图、明珠那些人的账册也烧了,“赫舍里氏、纳兰氏的脸面,朕给你们留着。”
火光舔着纸页,胤禩看着自己那本账册被留在案上,脸色霎时惨白。直到康熙说 “你好自为之”,他才踉跄着拉着胤禟退出去,廊下的寒风灌进领口,冻得他牙齿打颤 ;皇阿玛这是,彻底对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