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生九子各不同,这话在胤禟身上体现得尤为鲜活。
论毛病,他占全了男人那点通病——好色贪财、放荡不羁;可论天赋,满蒙汉三语切换自如,俄文也能说上几句,算起账来连户部老吏都自愧不如,连康熙都曾捻须赞叹:老九这脑子,若用在正途......
可惜这二字,在胤禟这儿向来是耳旁风。直到今早,两个侍卫掀了他的被窝。
九爷,大爷有请。
胤禟的困意霎时被抽了个干净,瞪着眼睛半天没回过神。
大哥?那个能一掌劈开石桌的大哥?要见他?
长生天......他嘟囔着,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回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长兄如父不假,可这威慑力也太离谱了?
九福晋赶来时,正见自家爷顶着鸡窝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她刚要发问,就被胤禟眼里的哀求钉在原地。这场景太过稀罕,九福晋脑子飞速旋转,三福晋教的缓兵计瞬间冒了出来。
两位大哥喝茶。她笑眯眯招呼侍卫,趁人婉拒的空档,压低声音问胤禟,到底咋了?
胤禟抓着头发摇头,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九福晋心里咯噔一下,当机立断:爷快换衣裳,下午还要去马球场呢,别让嫂嫂们等急了。
说话间,她已利落地帮胤禟套好外褂,对着侍卫笑得更甜:劳烦回禀大哥,我家爷下午有差事,还请大哥高抬贵手......
话音未落,就把胤禟和侍卫一起推出了府门。转身她就吩咐备车:去宫里,给宜妃娘娘请安。管他大哥找爷做什么,先把宫里的靠山搬出来再说,自己绝不能受牵连。
被塞进马车的胤禟望着自家府门越来越远,终于后知后觉——这哪是同林鸟,分明是大难临头她先飞!
他捂着心口长吁短叹,忽听车夫扬鞭,马车竟直奔直郡王府,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等等!我要去马球场!我要见嫂嫂们!
侍卫在前头冷冷回了句:大爷说了,见完他,再去马球场不迟。
胤禟瘫在车座上,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今儿怕是要被大哥拆成八块......
胤禟被推上马车时,还在心里把九福晋骂了千百遍——这哪是同林鸟,分明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可没想到,九福晋那句下午要去马球场巡视竟真起了作用。
进了直郡王府,胤禔虽一脸煞气,却没立刻动粗,只是嗓门比平日高了八度。
茶杯重重砸在案上,茶水溅了胤禟一袍角,城外的产业给我,十万两,不亏你。
胤禟缩着脖子没敢应声,只觉后颈一麻——
,一个脑瓜崩敲得他眼冒金星。
问你话呢!胤禔又敲了一下,十万两换那条街,成不成?
第三下落下时,胤禟终于憋出句:大哥,那街......
第四个脑瓜崩直接把他的话堵了回去。胤禔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我就要你一句话,给不给?
胤禟眼眶泛红,死死咬着唇。他不是舍不得那十万两,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街是他带着流民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从荒地到闹市,哪处没浸着他的心血?
胤禔见他硬扛,耐心彻底告罄: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地本是三弟妹、四弟妹她们的,你一声不吭就占了,分红租金一分不给,铁公鸡都没你抠!
我不是......胤禟终于抬头,声音带着哭腔,五嫂八嫂要一半收益,还要七成股份,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你还有理了?胤禔扬手就要打,却被胤禟的话钉在原地。
大哥你看!胤禟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胳膊上的疤痕,那荒地刚接手时,我带着人平路、挖渠,摔进泥里差点没爬出来!现在你一句话,十万两就想拿走?比她们还黑!
他越说越激动,眼泪混着委屈往下掉:我经商怎么了?没偷没抢,凭本事挣钱,就活该被你们瞧不起?老爷子不待见我,兄弟们不搭理我,连你也要抢我的产业......
胤禔的拳头僵在半空。他忽然想起自己在皇阿玛面前,总被拿来和太子比较的憋屈,心莫名软了半截。半晌,他闷闷道:去城外瞧瞧。
胤禟愣住了,随即眼里爆发出光,拉着胤禔就往外走,话匣子刹不住地开了:大哥你不知道,刚开始那地连路都没有!我发帖子邀纨绔们去玩,又雇流民开荒,一月!就一月!你瞧着......
他指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致,语速飞快地讲着如何规划街道,如何招来商户,如何让荒地变闹市,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不是我吹,这事儿换了你和二哥,未必能成。他转头看向胤禔,眼里带着点小炫耀,又有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胤禔没接话,只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街市轮廓,心里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总被他忽视的弟弟——或许,这老九,也不全是毛病。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马球场外的街口。
刚迈下车,喧嚣就扑面而来。
鸭血粉丝汤嘞——
吆喝混着烧饼炉的麦香,说书先生的醒木声撞在酒旗上,连空气里都飘着热腾腾的烟火气。
穿短打的伙计扛着食盒飞奔,戴方巾的书生倚着茶棚看话本,连挎着篮子的村妇都能笑着和纨绔子弟讨价还价。
胤禔看得直咂舌。他来过马球场数次,却从没走进过这条后街。此刻踩着青石板往前逛,见那两层高的茶楼里座无虚席,戏楼外的大报,写着新排《桃花扇》,连墙角都摆着卖糖画的小摊,不由对着胤禟竖了大拇指:嘿,老九,真有你的!
这声夸赞来得猝不及防,胤禟的脸腾地红了,挠着后脑勺往茶棚走:坐下说,坐下说。
茶博士端来两大碗粗瓷茶,茶汤褐中带亮,热气裹着炒米香。胤禔吸溜一口,咂摸出点意思:这茶倒比府里的龙井对味。
一文钱一大碗,能不对味吗?胤禟笑得得意,大哥你看,这些纨绔天天来打马球,总不能饿着肚子吧?最开始我就开了两家客栈、三家茶楼,供他们歇脚喝茶。
他指着街对面的布庄:你瞧,人来了就有需求,有人要喝茶,就有人要吃饭;有人要歇脚,就有人要做衣裳。附近村民见有利可图,都来摆摊,我就找人平整土地、盖铺子,给他们划摊位。
说到兴头,他起身指着街口的流民登记处:这条街至少养活着城外一半的流民,他们有活干、有饭吃,就不会闹事。大哥,这算利国利民吧?
胤禔望着茶棚外穿梭的人影,老九没说假话,那些在田埂上啃窝头的流民,如今穿得整齐了,脸上有了笑模样;那些空荡的荒地,变成了能挣饭吃的街市。
这本事,他确实没有,太子怕是也未必能成。
行啊你。胤禔又灌了口茶,语气里的戾气散了大半,那分红的事......
胤禟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刚要辩解,就见街那头一阵骚动。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正往这边跑,嘴里喊着:三福晋、四福晋来了!
胤禟心里咯噔一下,拽着胤禔就往茶棚后躲:大哥快藏躲,别让她们瞧见......
胤禔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刚要发作,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两位旗装女子走来,正是宜修和三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