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迷迷糊糊间,似是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不是李嬷嬷的温和,也不是剪秋的清脆,带着点沙哑的急切,像极了……胤禛?
宜修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只能哼哼唧唧地应着,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连自己都听不清。
床幔被猛地掀开,一股带着风尘与寒气的气息涌了进来。
胤禛半跪在床边,伸手就去探宜修的额头,指腹触到的温度虽还带着热意,却比他想象中低了些。
瞧着宜修烧得通红的脸,鬓发被汗湿贴在颊边,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抖,他的心还是像被揪紧了,疼得发慌。
他这趟回京城,全因三日前收到密信,信里说宜修“忧思成疾,卧病不起”,还提了京城里弹劾福晋们的流言愈演愈烈。他哪还坐得住?
连夜从江南动身,带着老十、十二赶路,马不停蹄跑了三天三夜,衣袍上沾着一路的泥点,胡茬没刮,眼底熬出了红血丝,连口热饭都没顾上吃。
刚进京城城门,就听见路边卖菜的大妈跟挑担的小贩念叨:“雍郡王府的四福晋,那可是好人啊!去年冬天给咱们流民舍棉衣,怎么就病得那么重?还不是被那些御史逼的!”
“可不是嘛!流民都举着牌子去宫门请愿了,说四福晋没苛待他们,那些人还揪着不放……真是造孽!”
胤禛听着这些话,脚步更急了,连回府换衣的功夫都省了,径直往长乐苑冲。此刻握着宜修微凉的手,想到方才百姓的话,又瞧着她这副虚弱模样,积压了一路的疲惫与焦急,瞬间化作怒火冲了上来。
“怎么伺候的?!”他猛地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剪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是怒极,是心疼得发颤,“爷不过离京半年,你们就敢如此懈怠,让素来康健的福晋病成这样?!”
剪秋和绣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手背,声音发颤:“奴婢们知罪!求爷降罪!”
众人太了解胤禛的脾气了,此刻他是急昏了头,只要乖乖认下错,让他把火气发出来,最多是几句斥责;若是敢辩解,怕是真要动家法了。
“爷……”宜修忽然轻轻哼了一声,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看到胤禛模糊的轮廓,却还是认出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你……回来了?”
胤禛的怒火瞬间消了大半,连忙俯身扶住她,小心翼翼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是爷回来了,让你受苦了。”
宜修吃力地抬起手,抬手轻轻碰到胤禛的胡茬,指尖微痒,惨白的脸上挤出个浅淡的笑,气若游丝:“回来就好……孩子们在宫里呢,弘昕夜里会哭,你记得……去接他们。”
话音刚落,她就没了力气,头一歪,靠在胤禛怀里。
胤禛连忙把她放回榻上,掖好被角,望着她苍白如雪的脸,连唇瓣都没了血色,眼底的红血丝更浓了。
坐在床边,胤禛握着宜修的手,奔波三日的疲惫终于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竟头靠在床沿,伴着宜修平稳的呼吸,沉沉睡了过去。
烛火在铜灯里轻轻摇曳,映着床榻边相靠的身影。
宜修在混沌中又躺了两三天,直到某日清晨,指尖触到被褥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才缓缓攒了点力气,掀开了沉重的眼睫。
熟悉的明黄色纱帐悬在头顶,帐角垂着的珍珠串轻轻晃着;窗边的紫檀木花架上,那盆她亲手养的兰草还泛着青;连窗外飘进来的风,都带着长乐苑特有的、混合着栀子与檀香的气息——她总算熬过来了。
“剪……剪秋……”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喉咙都隐隐发疼。
帐子被猛地掀开,剪秋的脸探了进来,眼眶通红,嘴角却咧得极大,带着哭腔笑道:“主子!您可算醒了!”她快手快脚地扶起宜修,在她背后垫上软枕,又从梳妆盒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菱花镜——那是宜修三舅暗中送来的,镜面磨得极亮。
宜修接过镜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镜沿。
镜中的女子脸色惨白如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原本饱满的脸颊也陷下去一点,看着竟有几分憔悴。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真是半点不假。
她虽为福晋,有四子傍身,掌着府中管家权,无需靠恩宠立足,可上一世“寂寞空庭、同床异梦”的滋味,她再也不想尝。
弘晖长大还需时日,这几年里,她必须在胤禛心中站稳脚跟,成为他不可替代、亦不敢轻慢的人。
“主子别愁。”剪秋见她盯着镜子出神,连忙宽慰,“章府医新研制了‘神仙玉女粉’,配上人参养荣汤,不出半月,您的气色定能比从前还好,连细纹都能淡了去。”
剪秋转身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小心翼翼地喂到宜修嘴边。
参汤入口,温热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宜修的精神也提振了些,咽下药汤,问道:“爷呢?孩子们接回府了吗?”
“爷一早就去宫里了,听说这几日都是披星戴月才回来。”剪秋一边收拾碗盏,一边观察着宜修的神色,见她没动怒,才小声补充,“孩子们都接回来了,只是……弘晖阿哥被爷抱去前院了,说小阿哥是嫡长子,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着在前院立规矩,往后就住前院书房旁的偏殿。”
宜修闻言,指尖轻轻敲了敲床沿,神色平静——这倒在她预料之中。胤禛对弘晖的看重,从来都不只是“嫡长子”的名分,更是亲自教养过的情谊,让他在前院立规矩,也是为了将来铺路,暂时无需多做揣测。
“府里各院都安分吗?”她又问。
“都安分着呢。”剪秋掰着指头回话,“宋庶福晋、甘侧福晋和李格格,这些日子没少去佛堂为您祈福;
齐庶福晋也去了三四次;瑶庶福晋和依云庶福晋最急,前几日天天打发人来问,还送了不少西洋补药;蒋格格也暗中让小丫鬟送了些安神的薰衣草香饼来。”
“算她们有心。”宜修接过剪秋递来的清茶,漱了口,目光微微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