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暖阁里,袅袅青烟从兽首炉冉冉升起,暖融融的气浪裹着淡淡的松烟味,漫过案上霁蓝釉茶具。
晨光从十字海棠窗棂筛进来,落在太子妃霜叶红绣鸾鸟穿云纹的旗装上,衣摆暗金线绣的缠枝莲,随着她抬手的动作,闪着细碎的光,头上那支银镀金镶东珠的凤凰簪,珠串轻轻晃着,衬得她端庄里多了几分柔和。
“你瞧瞧这俩孩子,心思多活络。”太子妃笑着唤宫女递过两只明黄色锦缎包袱,边角还绣着圆滚滚的小虎头,“弘晖、弘春前儿在宫里闹着要虎头帽、兔头帽,说戴了虎头帽就能‘威震山林’,戴了兔头帽就能跟福宝、乐宝做伴儿。两孩子这年纪小,想法倒不少。”
宜修坐在对面,藕荷色旗装的袖口沾了点炉灰,她没顾上拂,只伸手戳了戳包袱上的小虎头,眼底闪着促狭的光:“可不是嘛!小孩的心思才难猜呢,尤其是弘春那小机灵鬼,前阵子回府后的事儿,说出来您都得笑。”
太子妃顿时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连手里的茶盏都放了下来:“哦?快说说,他又闹了什么趣事?”
“起初回府还好好的,跟弘晖凑一块玩拨浪鼓,可等三哥(诚郡王)一回京,他立马变了样。”宜修撇了撇嘴,想起当时听奶嬷嬷回禀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见三嫂就扑过去,抱着腿揉着屁股喊阿玛坏!打我屁股!疼!哭得那叫一个委屈,把三福晋心疼坏了,当场就跟三哥放狠话:‘你要是哄不好春儿,往后就别想进后院。孩子都被你打出心理阴影了!’”
太子妃听得直乐:“孩子嘛,就是这样的。”
“我起初也以为他是吓着了,直到有天听见弘晖跟嘉珏嘀咕。”宜修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语气里满是“自家儿子太聪明”的小得意,“弘晖晃着小脑袋说,哦!终于等到三伯回来了,春可以出气了!哈哈!活该三伯挨打!你听,这哪是受委屈?分明是俩小人儿提前谋划好的,就等着三哥回来‘算账’呢!”
“哎哟!这俩孩子,人小鬼大的!”太子妃笑得眼角都出了细纹,伸手点了点宜修,“亏你还能沉住气,换了我,早被他们逗得没正形了。”
宜修揉了揉衣角,语气渐渐收了笑意:“说起来,今儿跟您聊这些,也是借机会告个辞。我还得去趟永和宫。十三弟跟着我们爷去江南半年多,没捞着什么实打实的好处,我总觉得对不住敏妃娘娘,得去跟她说说近况,让她宽心。”
太子妃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声音低了些:“这哪是四弟的错?便是我在后宫,也听闻四弟下江南办了不少实事——漕运整改、盐税核查,哪样不是费心费力?只是……涉及朝堂,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不过你放心,太子是知道四弟不容易的。”
宜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我也能猜到这里头的难处,只是我们爷近来总愁眉不展的。二嫂,我也不绕弯子了。求您帮着在二哥跟前说两句,让他宽慰宽慰我们爷。众兄弟里,我们爷最敬重的就是二哥,二哥的话,比谁的都管用。”
太子妃沉默了片刻,目光从宜修的发簪扫到裙摆,点翠嵌珍珠的簪子,还是前几日贵妃赏的,此刻却衬得宜修眉眼间满是忧愁,不似作伪。
近来太子总对着奏折叹气,提起四弟时那复杂的神色,又想起贵妃得“宁”字封号后,太子夜里辗转难眠的模样,终是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放下时语气坚定。
“你放心,本宫不会让有心人钻了空子。身为储妃,维系皇家兄弟和睦,本就是我的职责。四弟的心思,太子会明白的。”
宜修猛地抬头,身子微微前倾,眼眸亮得像淬了光,语气里满是欣喜:“有二嫂这句话,我和我们爷就能把心放肚子里了!”
只要太子还是储君,胤禛就真的愿意做个贤臣,辅佐他开创盛世。
不过宜修心里清楚,暖阁里的温馨不过是皇家表面的平和罢了:
太子对康熙早已没了往日的孺慕,康熙眼里的“父子情”,也早被帝王权术磨得所剩无几。这对父子,早晚要走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九龙夺嫡?若没有老爷子在背后默许、纵容,哪个皇子敢真的跟储君叫板?这暖阁里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平和罢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永和宫了。”宜修起身,理了理旗装的裙摆,又笑着指了指那两只包袱,“这俩帽子,我替孩子们谢过二嫂了——回头让弘晖戴着虎头帽,给您请安。”
太子妃笑着点头,看着宜修的身影走出暖阁,才缓缓端起茶盏,茶已经凉了。
宜修走前偷偷瞥了眼太子妃一眼,目光被鬓边的东珠钗所吸引,钗是康熙早年赏的,珠串晃着,却没多少暖意
康熙要是有朱元璋一半护犊,太子要是有朱标一半省心,哪来这么多破事?
一个总怕太子抢权,一个总盼着康熙放权……呵呵,也是没谁了!
九龙夺嫡?说白了,还不是老爷子在背后默许着 —— 要是他真铁了心护太子,哪个皇子敢蹦跶?
饶是如此,宜修也不得不承认,胤礽当太子是真尽心,对胤禛是真够意思,连对弘晖这个小侄子,都常赏些新奇玩意儿。
见过前世太子倒台、胤禛登基后的心狠,宜修才跟疯了似的给弘晖铺路 —— 从把永谦拉成 “自己人”,到给福敏递前程,再到拉拢赵御史、完颜?查弼纳,连敏妃、贵妃都得慢慢处好关系。
就是要给弘晖堆够 “砝码”,堆到就算胤禛将来疑心重,看在大清社稷、看在这么多 “人情债” 的份上,也得乖乖把皇位传给弘晖。
至于胤禛?宜修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等他真坐上龙椅,要是敢对弘晖动歪心思,定让他带着“宵衣旰食、鞠躬尽瘁” 的好名声离世。
两世夫妻,总不能让他跟上辈子似的,落个 “凉薄帝王” 骂名,不然弘晖将来祭祖,都没脸跟祖宗说 “我阿玛是个好皇帝”。
“四弟妹?怎么走神了?” 太子妃的声音拉回宜修的思绪,太子妃正拿着那两只绣着虎头的锦缎包袱,笑着递过来,她笑着福了福身:“谢二嫂体恤,那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