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的丧仪刚落幕,紫禁城的风向便悄无声息地变了。
康熙的脸色阴沉了数日,并非不满胤祹守灵不尽心——相反,十二阿哥日日诵经供饭,孝心昭然。
真正让帝王动怒的,是十二福晋沙济富察氏爆出的孕信。
按时间推算,这孩子当是苏麻喇姑病重卧床时怀上的。彼时胤祹虽未正式守灵,却也日日在病榻前侍疾,这般“孝期”受孕,在讲究礼法的康熙看来,无疑是公然打脸。
龙颜一怒,后果立现:原本常被召入宫伴驾的胤祹,接连三月未得召见;连带着生母定妃,也被康熙以“调养身体”为由,免了每月的宫宴请安。
朝野上下都看出了帝王的冷落,唯有胤祹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仍在殡宫旁的偏殿诵经百日,只是每日会抽出两个时辰回府探望福晋。
府中下人瞧着主子失了圣心,难免有些惶惶,他却亲手为福晋剥了颗桂圆,温声道:“皇阿玛的心思,咱们不必揣测,好生养胎便是。姑姑在天有灵,也会护着咱们的孩子。”
十二福晋抚着肚子暗暗松了口气,眸底却闪过一丝精光,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红唇轻咬,吞下了桂圆。
雍郡王府内,胤禛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十二弟这遭,看似是祸,实则是福。”
宜修正为弘昕缝着护膝,闻言抬眸一笑:“爷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心中都明镜似的:苏麻喇姑一去,胤祹便失了最坚实的依仗。
虽娶了马齐之女为福晋,却始终无法借力岳家——马齐是重臣没错,但胤裪被抱到苏麻喇姑膝下那一刻就失去了资格,妻族再强盛也无用。
否则,胤裪的亲舅舅托合齐也不会放弃亲外甥,一心站队东宫。
胤祹谦逊低调,此番被康熙冷落,反倒能顺理成章地退出朝堂纷争,安安稳稳做个富贵王爷。
“你得空多去十二弟府上走动走动。”胤禛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托付,“不必说太多,瞧瞧弟妹的身子,送些安胎的药材便好。”
宜修颔首应下,胤祹虽无野心,却是皇室中少有的通透人,维系好这份情谊,于将来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每次去十二贝勒府,宜修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十二福晋出身沙济富察氏,是马齐的嫡女,家世显赫,教养更是无可挑剔。宜修送去的长白山参,她会亲手泡成参茶奉还半盏,笑着说“四嫂有心,只是太医嘱咐不宜过补”;
聊起育儿经,她会细细询问弘昕的饮食起居,言语间全是关切,但这份恰到好处的贤惠,却让宜修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那般八面玲珑,那般滴水不漏,反倒让人看不透真心。
一日,宜修上门探望,恰逢十二福晋正在教下人整理苏麻喇姑的旧物。
见宜修来了,十二福晋拿起一方绣着松鹤延年的帕子,眼眶微红:“这是姑姑生前常戴的,针脚粗了些,却是她亲手绣的。”
宜修看着帕子上略显歪斜的针脚,心中微动:十二福晋眼中的悲伤,让人辨不出真假。
“福晋有心了。”宜修接过帕子,轻轻摩挲着,“姑姑若见了,定会欢喜。”
两人闲聊半晌,话题始终绕着孩子与家事,从未触及半分朝堂纷争。告辞时,十二福晋亲自送到府门,递来一匣子杏仁酥:“这是府里新做的,给弘晖他们尝尝。”
比起十二福晋的“真假难辨”,宜修更愿意与五福晋、七福晋她们相处。
五福晋刚生下弘旻,抱着孩子就敢吐槽胤祺“喝酒误事”;七福晋如今可算是熬出头了,一人带着两个婢女,压得胤佑喘不过气。
但素日里,宜修还是和三福晋、太子妃、八福晋来往更密切。
尤其是八福晋,那副对外气势凌人的模样下,藏着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和宜修知晓。
八爷府的热闹,从来都带着几分苦涩。
胤禩盼了数年,终于在康熙四十三年得了个儿子弘旺,可这孩子的生母,偏偏是府中最会作妖的张氏。
妾室李金桂、毛氏接连生下女儿,唯有张氏一举得男,母凭子贵的架势摆得十足。
八福晋气得三天水米未进,直接把胤禩赶到前院睡,理由掷地有声:“要么让她滚,要么你别进我房门!”
她并非重男轻女,而是恨透了张氏的“柔弱”。
张氏怀着弘旺时,日日跪在八福晋门前“请罪”,说自己“玷污了福晋的体面”;生下孩子后,更是抱着弘旺在胤禩面前哭,说“怕福晋容不下我们母子”。
八福晋顾忌着夫妻情分,又怕胤禩觉得自己“善妒”,竟真的束手束脚,只能暗自生闷气。
偏偏这口气,还让她“因祸得福”。弘旺周岁赐名时,恰逢苏麻喇姑去世,八福晋本就因后院之事消瘦憔悴,守灵时更是形销骨立。
康熙见了,竟难得夸赞:“老八家的孝心可嘉,只是也要保重身子。”
八福晋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谢了恩。
一旁的惠妃听得心惊肉跳,散场后忙让人传话胤禩,“府里的烂事赶紧摁下去!再让皇上知道实情,你这贝勒之位都保不住!”
胤禩慌了神,转头就去哄八福晋。可八福晋的病,早已从心病熬成了实病。一连给宜修写了三封信,字里行间全是委屈:“张氏得了良嫔赏赐的金步摇,日日戴在头上晃悠”“爷昨儿留宿她那,说是弘旺夜哭”“连底下的奴才,都有几个靠过去、不看我的脸色了”。
宜修看着信,忍不住叹气。这也算争宠?到底是八福晋受不了丈夫的心思被分走半分。
偏偏七福晋的宽慰,直接火上浇油。
七福晋用自身经历劝八福晋:“皇家男人哪有不纳妾的?皇阿玛不也常去惠妃、宜妃宫里?咱们还是得想开点。
八福晋气得越凶了,她要的从来不是独宠,而是胤禩的“心”。
这份心思,无论分出多少给张氏母子,她都受不住,竟还要她想开点,怎么可能?
七福晋没法子,只能把儿子弘旭送到八爷府给八福晋做伴。
八福晋抱着白白胖胖的干儿子,听着弘旭奶声奶气地喊“额娘”,心中的郁结才散了些。
胤禩趁机凑上来,又是捶背又是赔罪,夫妻俩总算缓和了些。
张氏哪肯善罢甘休,每日胤禩下朝回府,她必抱着弘旺守在回廊下。要么让弘旺伸着小手喊“阿玛”,要么就抹着眼泪说:“福晋今日又罚妾身跪了,求爷看在孩子的份上,饶了妾吧。”
胤禩被缠得没法,可看在孩子的面上,只能捏着鼻子送张氏母子回院。
八福晋这回是真伤心了惹毛了,夜里哭得心绞痛,胤禩既心疼又无奈,只能求助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