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送太子出门,宫灯还没摘,绢面上的明黄牡丹在风里轻轻晃,门房又匆匆来报。
“福晋,大爷带着格格和小阿哥来了。”
话音刚落,胤禔一袭石青暗纹常服进了门。
腰间束着明黄腰带,平日里征战沙场的粗犷脸上,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红,身后跟着穿粉缎旗装的乌希娜,还有被拎着后颈的弘昱。
弘昱正手脚乱蹬,活像只被擒住的小兽。
“四弟妹,劳你等了。”胤禔搓着手,眼神飘向乌希娜,语气放软,“你大嫂说,乌希娜总闷在府里,想请你多带她出去走动走动。”
宜修上前两步,拉过乌希娜的手。
乌希娜发间别着珠花,被看得耳根泛红,宜修笑着夸:“才几日不见,娜丫头越发亭亭玉立了,这粉缎子衬得你肤色赛过桃花。”
乌希娜头垂得更低,手指绞着帕子。
宜修拍拍她的肩,朝绣夏使个眼色:“带大格格去女学堂,梧云珠在那儿呢,姐妹俩说说话,下午一块去五福晋府上听戏。”
等乌希娜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胤禔立马把弘昱往前一推,粗犷的脸上堆着恳求。
“四弟妹,你也知道弘昱这皮猴有多闹腾。策定能管住弘昭,你看……能不能把弘昱也一并管了?”
弘昱被扯得脖颈发紧,小脸涨红,宜修连忙上前把人拉开,替他顺了顺气,颔首道。
“成。弘昱就住府里,和弘昭一块受教。只是大哥得想好了,弘昭那性子,别到时候嫌他带坏弘昱。”
胤禔立马摆手,撇嘴冷哼:“得了吧,弘昭是闹腾,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乌鸦就别嫌猪黑了!”
宜修瞬间被噎得没话,刚要开口,就见胤禔后知后觉变了脸色,尴尬地咳了两声,朝门外喊:“把东西抬上来!”
四个小厮扛着四个红木箱子进来,胤禔挠着头补话:“一箱束修,一箱谢礼,两箱是弘昱的花销。你别嫌少,只要把人留下就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溜了,背影竟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仓促。
这上战场都不眨眼的巴图鲁,竟被亲儿子逼得这般模样,弘昱得有多能折腾?应该不比弘昭差!
“四婶婶,我能和弘昭弟弟住一起?”弘昱摆脱了阿玛,立马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地盯着宜修。
宜修挑眉打量他:“弘皓也是单独住院子,不和弘昭挤。你这么大了,还怕一个人睡?”
弘昱立马挺直腰杆,胸膛拍得砰砰响:“弘昱不怕!”
“那住弘昭隔壁的院子,每日一同听训、一同玩耍。”
“好!”
弘昭的闹腾,在王府是出了名的。
原先给弘昭、弘晗、弘昕安排的院子紧挨着,偏弘昭手欠,隔三差五往弟弟们院里扔蚂蚱、藏玩具,把弘晗、弘昕逼得哭着要挪地方。
宜修没法,只得把弘晗、弘昕挪去北边,让弘昭独住南边,才算安生。
后来弘皓长到两岁半,天天跟在弘昭屁股后头转,干脆住到了弘昭隔壁。
如今另一间空着,正好给弘昱。
这仨要是凑一块,再加上五福晋家的弘晏、七福晋家的弘旭,简直是人憎狗嫌的组合。
比当年九阿哥、十阿哥这对“紫禁城双霸”还能闯祸。
贵妃再喜欢这几个孩子,也从不让他们在宫里留宿,宫里妃嫔没一个受得住这般闹腾。
宜修正想着,就见弘昭从南边院子飞奔而来,青布小常服的衣角飘得老高,一把拉住弘昱:“好兄弟!左护法!你可算来了,本帮主等你好久了!”
“啪”的一声,宜修赏了他一个脑瓜崩,脸色发黑:“什么帮主、左护法?这是你弘昱哥哥!额娘教你的礼数都忘到哪儿去了?”
弘昭吐吐舌头,连忙规规矩矩行礼:“弘昱哥哥好。”等宜修转身,他又凑到弘昱耳边挤眉弄眼,弘昱也压低声音:“我找府医要了些痒痒粉,藏在箱子里,回头咱们……”
弘昭眼睛瞬间亮了,最近被策定逼着背书,正愁没处撒气,摩拳擦掌道:“好主意!保管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宜修听得头疼,拎着弘昭往南边院子走。
院里种着西府海棠,花瓣落了一地,秋千架上缠着紫藤,小池塘里的睡莲刚冒芽,屋后假山旁搭着滑滑梯,木马上还留着弘皓的小脚印。
弘昱一看就喜欢,腼腆地鞠躬:“谢谢四婶婶。”
宜修叫来伺候弘昭的张姑姑,叮嘱她好生照看弘昱,转身就往正厅走。
仨孩子凑一块准没好事,还是交给策定管吧,她可管不动,也怕管多了生皱纹。
等宜修走了,张姑姑伺候仨孩子洗了手,刚转身拿点心,就听见院里传来喧闹。
弘昭踢掉鞋子,趴在秋千上晃得老高,弘皓推一把,弘昱再拽一下,仨人你推我搡,笑声、闹声裹着花瓣飘出院子,老远都能听见。
隔壁湖边的小亭恰好浸在午后的暖阳里,青灰瓦檐挑着串去年的干莲蓬,檐下垂柳刚抽新绿,柔丝垂到湖面,搅得浮着碎萍的水面泛起细微波纹。
石桌是整块青石雕就,纹路里还嵌着去年的桂花屑,桌上摆着酱鸭、盐炒花生,铜酒壶嘴冒着袅袅热气,黄酒的醇香混着湖边菖蒲的清苦。
胤禩支着肘靠在亭柱上,身形清瘦,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玉佩。
胤禟则瘫坐在石凳上,歪着身子举着酒杯,眼尾扫过水面惊飞的一只蜻蜓,刚抿一口就被隔壁的喧闹吵得皱眉。
“不是弘昱就是弘晏来了,有的闹腾了。不知策定能不能管住这群皮猴?”
胤禩抬手拂去落在杯沿的一片柳叶,挑眉看他:“九弟倒是能耐了,还敢看隔壁的热闹?”
胤禟猛地拍了下脑门,酒意醒了大半,身子往亭柱后缩了缩:“哎哟,忘了弘昱是大哥的儿子,弘晏是我亲侄子!大哥我惹不起,五嫂…… 那女人天生克我!”
“上次她送我福晋胭脂,我多嘴夸了句颜色不正,就被她瞪得后背发僵!”
胤禩撇撇嘴,慢悠悠抿了口酒,风卷着西府海棠的花瓣从柳荫后飘过来,“知道就好。大哥还好,不迁怒旁人;五嫂可不管这些。”
“上次宫门口,我替你挡着,五嫂看在明慧的面子没动手,脚踢得可不少。我两条腿肿了三天,还被明慧斜着眼睛看,丢死人了。”
胤禟缩了缩脖子,想起五福晋叉腰训人的模样,打了个寒颤,端起酒杯猛灌一口:“还是别惹她。不过话说回来,四嫂也真能忍,管着这么多皮猴,还能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胤禩望向隔壁的方向,朱红廊柱下的茉莉开得正盛,香气顺着风飘过来。
“四嫂可不是寻常妇人,能让四哥这般信任,自然有她的本事。”
话刚落,就听隔壁传来一声叫唤。
“不好了!弘昭阿哥把弘昱的痒痒粉撒了!”
胤禟 “噗” 地笑出声,酒洒在石桌上,顺着纹路往下淌:“得,这下有好戏看了!策定的性子,保管让他们抄书抄到手软!”
胤禩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拽住他的胳膊:“走,别在这儿凑热闹了。免得被四嫂看见,又说咱们看热闹不嫌事大 。”
俩人刚走出亭子,就听见隔壁传来策定沉肃的声音:“弘昭、弘昱、弘皓!抄《弟子规》十遍!抄不完不许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