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早已知晓齐方起必摘六元桂冠,康熙四十五年的传胪大典,依旧波澜迭起,悬念丛生。
太和殿前,丹陛巍峨,月台两侧以太子胤礽为首,亲王贝勒们按品级肃立。
太和殿广场上,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冠带整齐,列阵以待。
三百贡士身着青衫,屏息凝神,立于百官之后,目光灼灼地望向御座方向。
吉时一到,礼部官员高声唱喏:“请皇上驾临!”
午门钟楼的钟鼎声轰然响起,浑厚绵长,一圈圈荡开,与殿外的鼓乐声交织,震彻云霄。
康熙身着明黄常服,在百官跪拜问安的山呼声中,缓步登殿,至御座上端坐,目光扫过阶下众人,威严自生。
太子胤礽起初还带着几分兴致 ,六元及第乃是大清罕见的盛事,可随着礼部官员一遍遍宣读榜单、赞颂圣恩,繁复的仪典让他渐生倦怠。
三年一度的传胪,流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早已没了半分新鲜感,只耐着性子应付。
与太和殿的肃穆不同,皇城根下的茶楼上,宜修正坐立难安。
手中的雨前龙井早已凉透,指尖却仍沁着汗,目光死死盯着太和殿的方向。
为了今日,她足足筹谋三年:暗中训练齐方起、兆佳?德成等人,周旋于各方势力,数次利益互换,只为等他们一朝展翅,“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身为皇家福晋,她终究无缘踏入太和殿,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心中不免掠过一丝遗憾。
终于,唱名环节如期而至。
众学子行三拜九叩大礼后,康熙抬手示意,李德全身着蟒服鸾带,上前半步,朗声道:“天子敕令 ——”
话音一落,全场死寂。
“赐今科贡士齐方起进士及第,钦点状元,赐朝服冠带!”“赐今科贡士王云锦进士及第,钦点榜眼,赐银千两!”
王云锦乃江南无锡才子,江南本就是科举之乡,历年来状元榜眼辈出,他能跻身二甲之首,早在意料之中。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最前排的齐方起与王云锦,暗自揣测:探花之位,究竟要何等人物,方能在六元状元、江南才子之间脱颖而出?
有人猜是章佳?阿克墩 ,敏妃远亲,才貌双全;有人猜是辉发那拉?诺岷, 策论精准,见解独到;亦有人提及吕葆中 ,吕留良长子,家有 “明农草堂”“观稼楼” 等藏书楼,宋元刻本数以十计,亦是江南名士中的翘楚。
李德全清了清嗓子,略提高声调,报出一个让户部甘侍郎喜不自胜的名字:“赐今科贡士章佳?阿克墩进士及第,钦点探花,赐银千两!”
章佳?阿克墩浑身一震,仿佛不敢置信,颤颤巍巍地出列谢恩,双腿发软险些栽倒,幸得身旁的齐方起伸手扶了一把。
望着御座上的康熙,又侧头看向身侧丰神俊朗的齐方起,心中暗自嘀咕:
一甲探花?我竟真能得此殊荣?难道我当真比六元郎还要英俊?
若不是场合庄重,他真想拉住齐方起,好好问问 “吾与公孰美”。
御阶之上,康熙微微颔首,示意李德全继续。
“赐今科贡士赵振毅进士出身,钦点二甲传胪,赐婚直郡王长女,和硕格格!”“赐今科贡士辉发那拉?诺岷进士出身,赏银五百两!”“……”
胤禔起初还在走神,直到胤祉凑上前来道贺:“恭喜大哥!大侄女能留京成婚,所嫁之人还是二甲传胪,真是可喜可贺!”
“你……” 胤禔猛地回过神,刚想破口大骂 ,皇阿玛竟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自己的女儿指婚出去,这也太草率了!
话到嘴边,却被太子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示意他看清场合。
胤禔憋得满脸通红,一时间不知该哭该笑:女儿能留京固然是好事,可这般被 “草草” 赐婚,实在让他颜面无光。
太子与胤祉在一旁冷眼旁观,暗自腹诽:得了便宜还卖乖,大侄女能嫁得如此前程,偷着乐吧,还委屈上了!
台下的赵御史则一脸 “震惊”,任凭群臣如何打量,都摆出一副 “毫不知情、受宠若惊” 的模样。
康熙瞧着他那故作无辜的样子,恨不得当场拆穿,可念及日后还要倚重这位 “赵喷子”,只得按下心头的笑意,佯装未察。
“礼!” 礼官的声音在殿前唱响,三百进士齐齐跪下,三呼万岁,跪谢圣恩。
齐方起站在雕龙阶梯最前方,身姿挺拔,郑重其事地聆听康熙训话。康熙手握玉圭,微微倾身,脸上露出少有的温和:“齐方起,尔可有字?”
“回陛下,学子刚及弱冠,一心忙于科举,恩师尚未赐字。” 齐方起躬身回话,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
“朕为你赐字,何如?”
“陛下隆恩,学子铭感五内,敢不遵命!”
康熙笑着抬手,内侍奉上一方玉圭,和蔼道:“你是朕的六元郎,理当有此殊荣。朕观尔之策论,字字句句体恤民生,条理清晰,见解深刻,便赐尔‘玉珪’二字。另,将八公主赐婚与你,日后当以玉为德,立身行道,辅佐朕开创大清盛世,莫负了朕的厚爱与期盼!”
帝王口谕赐字又赐婚,这等殊荣,纵观大清也寥寥无几。只要齐方起日后安分守己,必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六元郎的分量,本就如此厚重!
齐方起连忙叩首:“臣谢主隆恩,定不负陛下所托!”
身后的进士们见状,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王平岭满脸欣喜,暗自盘算着,小师叔鲤鱼跃龙门,自己日后入仕便有了硬靠山,这下稳了。
赵振毅则长舒一口气,幸好不止自己被赐婚,倒也不算突兀,何况六元郎成了同年兼姑父,往后仕途便多了个强力同盟,想来不用再被老爹日日骂 “没出息” 了。
随后,一甲前三名跟随礼部官员,从午门出宫。
午门又称大清门,唯有皇帝可日常通行,帝后大婚时皇后能从这里抬入,便是一甲前三,也仅有今日能获此殊荣,从午门踏出,接受万民朝拜。
宫门外,早已备好三匹千里马,鞍鞯华丽,静待状元、榜眼、探花。
茶楼之上,宜修紧紧攥着三舅送来的千里眼,激动地调整着双筒,终于看清了出宫的三人。
齐方起身着状元红袍,章佳?阿克墩紧随其后,皆是身姿挺拔地坐在马上。
看清顺序的那一刻,宜修悬了三年的心彻底落地,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一个六元状元,一个一甲探花,皆是自己筹谋中的关键,弘晖的未来,这下彻底稳了!
哈哈哈哈!不枉她三年苦心布局,所有的辛苦都没白费!
“剪秋!剪秋!” 宜修高声唤道,语气难掩狂喜,“快,把咱们带来的十几筐铜钱和金果子都撒下去!六元郎游街,岂能没有彩头!”
“嗻!” 剪秋喜滋滋地应下,立刻带着小祥子等人下楼,对着街上高声喊道:“状元公游街,撒喜钱咯!”
小祥子甩开膀子,将一串串铜钱、一个个金箔裹的果子往人群中撒去,铜钱落地叮当响,引来百姓们的阵阵欢呼。
齐方起、章佳?阿克墩、王云锦三人骑着马路过茶楼,见楼上抛下来缤纷的花瓣与喜钱,连忙四处转头,拱手还礼。
百姓们为沾喜气,纷纷往齐方起身边挤,有人高声问道:“今年的探花郎长得俊极了,可状元郎也不差啊,探花之位到底是怎么选的?”
立刻有人啐了他一口:“懂不懂规矩!这是六元郎!寻常状元怎能比?探花固然不错,可六元郎乃是天选之才!”
“就是就是!” 众人纷纷附和。
章佳?阿克墩闻言,脸颊 “唰” 地红透,窘迫地低下头。
齐方起转头冲他致以歉意的微笑,榜眼王云锦则笑着调侃:“往年游街,皆是探花郎得的花最多,今日齐状元独占鳌头,可是替咱们状元、榜眼狠狠出了口恶气啊!”
“王兄说笑了。” 齐方起面色淡然,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温润谦和,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漏。
游街结束,齐方起回府时,王府门前早已摆开两大街的流水宴,宴请四方宾客。
这一次,他没有躲避,骑着马径直穿过喧闹的人群,回了书房。
掌灯时分,酒足饭饱的客人陆续散去,王府的喧闹渐渐平息。
王士祯带着几分微醺,揪着王平岭的耳朵,身后跟着外孙林定成,缓缓推开书房房门,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徒儿,你太让为师惊喜了!中了六元,又得尚公主,你母亲这些年的苦,总算熬出头了!”
齐方起连忙起身行礼,谦逊道:“都是老师教导有方,若不是恩师赏识提拔,徒儿怎有今日的成就?”
“这话就过了。” 王士祯摆了摆手,红着眼眶,指了指王平岭和林定成,郑重其事地托付道:“为师今日便厚着脸皮求你 ,这顽劣孙子,将来就托付给你了;至于定成,便让他给你做个幕僚,替你打理庶务,也好历练历练。”
齐方起闻言,当即跪下,不顾王士祯的阻拦,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说笑了,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互相扶持是应当的。况且,徒儿将来还要请师父喝拜师茶、谢师茶、喜酒茶这三杯茶呢!”
王士祯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是极,是极!”
书房内的灯火摇曳,映着师徒三人的身影,满是温情与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