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果那透过燃香村上空终年不散的污浊阴云、勉强洒下的惨淡灰白光线也能算晨光的话——艰难地挤进鬼手居破碎的门窗，照亮了屋内一片狼藉。
血腥气、药味、焦糊味、以及各种法术残留的怪异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地面遍布着战斗留下的坑洞、污渍和未曾清理干净的血迹碎片。那层灰蒙蒙的“百毒千煞迷魂阵”光膜早已彻底消散，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能量涟漪。
石室内，气氛压抑而凝重。
石昊依旧躺在冰冷的石台上，身上盖着一张不知鬼手圣心从哪里翻出来的、散发着霉味的兽皮。他胸前的焦黑伤口已经被一层暗金色、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药膏完全覆盖，药膏边缘与正常皮肉结合处，隐约可见新生的、粉嫩的肉芽在极其缓慢地生长。他的呼吸悠长而微弱，但至少平稳，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如纸，却不再有那种死寂的灰败。最令人心惊的是，伤口中心那点“界外湮痕”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被药膏和一种奇异的骨质针具牢牢“钉”住、封锁，如同一颗被冰封的黑暗种子，暂时停止了蔓延和破坏。显然，鬼手圣心那冒险的“加固基础单元”疗法起了效果，但隐患仍在。
影风已经苏醒，靠坐在石室角落，身上缠满了浸着药液的绷带。他脸上毫无血色，气息虚浮，原本犀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修为更是跌落到了筑基初期，且经脉滞涩，动一下都牵扯全身剧痛。柳红缨正小心地喂他服用一种味道刺鼻的黑色药汁。
阿禾躺在柳红缨临时用衣物铺成的“床铺”上，依旧昏迷不醒。她小脸安宁，呼吸均匀，仿佛只是睡着了。但身上那层纯净的乳白色微光却并未完全消失，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玄奥的频率在她皮肤下隐隐流转，时而明亮一分，时而黯淡下去，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深层次的调整或蜕变。她脖子上的宁神香囊早已化为灰烬。
鬼手圣心本人，则瘫坐在他那张堆满杂物的“宝座”上，显得异常疲惫和……不耐烦。他破烂的长袍上又多了几处焦痕和污渍，浑浊的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正拿着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几件沾血的怪异器械。
“行了行了！”他终于受不了这压抑的沉默，将手中器械往旁边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嘶哑着嗓子开口，“该救的救了，该死的死了，该走的也走了！你们还赖在老夫这儿干嘛？等着吃早饭吗？”
他手指点向石昊：“这土修的小命暂时保住了，但体内那‘湮痕’只是被暂时封印，并未根除。他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和持续的药物治疗，最好能找到‘地心玉髓’或者‘九转还阳草’这类天地灵物配合，才有希望慢慢炼化或逼出那玩意儿。靠他自己？哼，能醒来就不错了，修为能恢复几成看天意。”
他又指向影风：“你这刺客，命硬，底子也不错，老夫给你接续了经脉，清除了余毒。但本源亏空严重，需要大量温养补充的灵物，慢慢将养。没个一年半载，别想恢复如初。”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阿禾身上，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探究，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这小丫头……啧，麻烦最大。‘初曦之鸣’是好事，也是坏事。她透支过度，伤了元气，但那股力量似乎也因此得到了某种……升华或者唤醒？老夫也说不清。她现在处于一种类似‘蜕凡’的深度休眠状态，身体和力量在自我调整。什么时候醒，醒来后怎么样，老夫一概不知。你们最好看紧点，别让乱七八糟的人再盯上。”
总结完毕，他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情况就这样了。老夫答应你们的事已经做到，还额外帮你们挡了一劫。现在，立刻，马上，收拾你们的人和东西，给老夫——滚蛋！老夫要清净！要研究！没空再招待你们这些麻烦精！”
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有些刻薄，但陈文听得出，这怪医虽然脾气恶劣，但至少言而有信，而且确实付出了不小代价（看他那疲惫样子和消耗的材料就知道）。昨夜若非他最后启动阵法并完成关键救治，后果不堪设想。
“前辈大恩，没齿难忘。”陈文站起身，对着鬼手圣心深深一揖，语气诚挚，“此番恩情，晚辈铭记于心。他日若有……”
“打住！少来这套虚的！”鬼手圣心不耐烦地打断，“赶紧滚就是最好的报答！别说什么他日，老夫不指望！还有，管好这小丫头，也管好你们自己！别死得太快，浪费了老夫的医术和……你那点有趣的‘想法’。”他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去，目光瞟了一眼自己怀里——那里揣着陈文写的那叠纸。
陈文不再多言，示意柳红缨和刚刚能勉强站起的影风，开始小心地准备转移。石昊需要担架，阿禾需要人抱，影风需要搀扶。他们现在这支队伍，可谓伤残惨重，战力锐减。
影枭不知何时已收拾停当，默默地将一些可能暴露行踪的战斗痕迹进一步处理，并检查了外面情况。它回到石室，猩红的眼眸扫过众人，最后看向陈文，声音依旧冰冷：“外面暂时平静，但昨夜动静不小，燃香村各方势力肯定都注意到了。万灵阁的人虽然撤走，但眼线必然还在。暗影殿和‘渊影’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去向。”
它顿了顿，补充道：“凝魂冰魄丹的药效，还剩八天。”
八天！时间紧迫！必须在这之前找到能稳定石昊和影风伤势、并进行后续治疗的地方或方法。而阿禾昏迷不醒，更是增加了行动的难度和风险。
陈文眉头紧锁，快速思考着眼前的困境。
直接接受万灵阁那看似“善意”的橄榄枝？与虎谋皮，风险太高。青竹使话说得漂亮，但万灵阁对特殊能力者的“兴趣”和手段，从昨夜那些毒蛇刺客就可见一斑。将阿禾和尚未恢复的同伴置于其控制或影响下，无异于羊入虎口。
立刻离开燃香村，按照影枭原本的计划前往“遗弃之渊”更深处？以他们现在的状态，穿越危险区域，还要躲避多方追捕，成功率极低。而且，影枭口中的“遗弃之渊”深处，是否就真的安全？它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留在燃香村，另寻隐秘地点暂避风头？这里鱼龙混杂，看似容易藏身，实则眼线众多，昨夜一战已经让他们成为焦点，再想隐匿难上加难。况且，石昊和影风需要的药材和后续治疗，在燃香村这种地方，恐怕也难以凑齐或负担得起。
似乎每一条路，都布满了荆棘。
“宿主，系统核心能量恢复至35%，基础功能已基本恢复。可进行一定程度的扫描分析和策略推演。根据现有情报分析，三条路径风险评估如下：(??????)??”
系统的声音适时在陈文识海中响起，带着熟悉的电子质感。
“选项一：接触万灵阁。短期安全性提升（在对方未撕破脸前），可能获得一定资源支持。但长期风险极高，丧失自主权概率超过85%，阿禾被重点关注研究概率99%。综合评估：饮鸩止渴，不建议。(x_x)”
“选项二：立即深入遗弃之渊。未知风险极大，当前队伍状态生存率预估低于30%。但可能摆脱大部分已知追踪，并有机会寻获影枭提及的特殊资源或‘怪医’。综合评估：九死一生，需极度谨慎。(⊙?⊙)”
“选项三：暂留燃香村外围或附近区域，尝试建立临时据点，并通过柳红缨人脉、黑市交易等方式获取资源，争取时间恢复。风险：暴露几率随停留时间线性增加，资源获取难度和成本高。综合评估：拖延战术，可作为短期过渡，但非长久之计。(′?w?`)”
系统的分析很客观，但也指出了每一条路的致命缺陷。
“有没有第四条路？”陈文在识海中问。
“正在结合宿主‘书院系统’特性及当前环境进行推演……检索中……滴！发现潜在路径：利用燃香村混乱规则及多方势力制衡，主动制造小型混乱或信息迷雾，掩护队伍转移至‘遗弃之渊’外围另一处相对隐蔽、资源流通尚可的灰色区域——‘无光巷’。该区域由数个小型中立势力共同管理，禁止大规模厮杀，对‘特殊商品’（包括情报、药物、乃至庇护）交易接受度较高。抵达难度中等，但初期立足后，可依托该地特性，缓慢恢复并收集信息。关键：需要可靠的‘引路人’和足够的‘敲门砖’。(?????)?”
无光巷？陈文心中一动。听起来像是个混乱但有基本秩序的法外之地，适合藏身和交易。
“可靠引路人？柳红缨对这里熟悉吗？或者影枭？”陈文问。
“柳红缨对遗弃之渊的了解可能限于传闻和有限交易。影枭……疑似熟悉，但其动机和最终目的不明，信任度需宿主自行判断。‘敲门砖’指足以引起该区域管理者兴趣或换取庇护的资源、信息或能力。宿主可考虑部分出售或交换从碎星湖获得的、非核心的收获（如部分低阶妖兽材料、拾取的不明器物），或利用宿主的书法、部分非核心的‘异界知识’（需谨慎）作为筹码。另，阿禾苏醒后的状态，也可能成为隐性‘资源’或‘风险’。(??_??)”
系统的建议提供了新思路。主动制造混乱转移视线，然后前往一个相对可控的灰色地带立足。这需要精密的策划和一定的冒险。
陈文将系统的分析（当然，隐去了系统本身）和自己的思考，简要与柳红缨、影风（他能听）和影枭沟通了一下。
柳红缨听完，沉吟道：“‘无光巷’我听说过，在遗弃之渊外环东南方向，靠近‘腐臭沼泽’和‘刀疤山’的交界处，确实是个三不管但又有几条地头蛇立规矩的地方。去那里比直接深入遗弃之渊核心要安全些，但也绝不轻松。路上要穿过‘毒瘴林’和一片流寇盘踞的丘陵。至于引路人……”她看向影枭。
影枭猩红的眼眸微闪，沉默片刻，道：“我知道去无光巷的路，也认识里面一两个勉强能说上话的‘中间商’。但，我之前的提议是直接去更深处，了结我的一桩旧事。无光巷只是中途一站。”
它的话证实了它对遗弃之渊确实熟悉，但也表明它有自己的打算。
“先去无光巷立足，救治同伴，收集情报。之后若条件允许，再谈深入之事。”陈文看着影枭，语气平静但坚定，“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至于你的旧事，若与我们安危不冲突，且时机合适，我们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作为你一路相助的回报。”
这是一种交换，也是一种制约。陈文不会完全被影枭牵着鼻子走，但也会承认并回报对方的帮助。
影枭与陈文对视片刻，那猩红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最终点了点头：“可以。先去无光巷。但你们需要准备好‘进门费’，那里不欢迎穷鬼和累赘。而且，我们必须尽快动身，趁各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封锁道路或加大搜捕力度之前。”
引路人有了，路线有了。接下来就是“敲门砖”和具体行动计划。
“敲门砖……”陈文盘点着身上的东西。值钱的灵石不多，大部分在碎星湖消耗和给柳红缨买药了。从碎星湖捡到的一些零碎东西（包括石昊捡到的那块神秘地图碎片）、几件品质尚可但并非极品的法器、还有一些妖兽材料……价值有限。他的字画？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地方，风雅之物恐怕不值钱。异界知识？太过危险，不能轻易暴露。
或许……可以卖一些关于暗影殿、万灵阁动向的“情报”？或者，利用自己“文明寂灭道韵”的一些浅显应用，制作些有特殊效果的符箓或物品？
“宿主，系统可提供几种低消耗、基于混沌道韵简化应用的‘小玩意儿’制作图谱，例如‘初级混沌隐匿符’（效果短暂，但可模糊低阶探查）、‘微光净化水’（对低级阴毒瘴气有驱散效果）等。虽然品阶不高，但在遗弃之渊这种环境，或许有特殊市场需求。可尝试作为敲门砖的一部分。(?′?`?)” 系统再次提供支持。
这倒是个思路。实用、特别、又不暴露核心秘密。
“另外，”系统补充道，“检测到‘青竹令’内部有隐秘的追踪及监听法阵，强度不高，但持续生效。建议立即处理。(?_?)”
陈文眼神一冷，果然！万灵阁的“善意”从来都不单纯。他不动声色地将那枚青翠的竹叶令牌从怀中取出。
“柳掌柜，你看看这个。”他将令牌递给柳红缨。
柳红缨接过，仔细感知片刻，俏脸含霜：“好阴毒的手段！里面嵌了‘跗骨丝’和‘听风纹’，都是极其隐蔽的追踪监听符阵！若不是提前知道仔细探查，很容易忽略！万灵阁这群王八蛋！”她看向陈文，“你打算怎么处理？毁了它可能会立刻被察觉。”
陈文略一思索，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不毁。找个‘合适’的地方，让它好好‘休息’。”
他心中已有了一个祸水东引的初步想法。
计划雏形渐渐清晰：处理掉青竹令的隐患，准备一些特殊的“商品”作为敲门砖，由影枭引路，利用黎明前最黑暗混乱的时刻悄然离开燃香村，制造一点小混乱迷惑可能的追踪者，然后直奔东南方向的“无光巷”！
“我们需要一些准备时间，至少要等到入夜。”陈文对众人道，“柳掌柜，麻烦你照顾阿禾和影风，并尽量调配一些路上用的普通伤药和解毒剂。影枭，详细路线和途中需要注意的危险点，麻烦你规划一下。我……需要制作点东西。”
影枭点头，开始在地上用匕首刻画简单的地图。柳红缨也行动起来，在鬼手居杂乱的“库存”里翻找还能用的药材——鬼手圣心虽然赶人，但对这些普通药材倒也没吝啬，或者说根本看不上。
陈文则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盘膝坐下，取出符纸、灵墨（所剩不多）和一些简陋的工具，按照系统提供的图谱，开始尝试绘制那所谓的“初级混沌隐匿符”。同时，他分出一缕心神，思考着如何处理那枚“青竹令”。
鬼手圣心冷眼看着他们忙碌，哼了一声，终究没再催促，只是将自己深深埋进那堆杂物和书籍里，继续研究陈文留下的那叠纸，偶尔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嘀咕。
石室内，只剩下窸窣的忙碌声、偶尔的低声交流，以及石昊、阿禾平稳而微弱的呼吸声。
短暂的平静下，紧张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们必须在夜幕降临前，做好一切准备，然后投身于遗弃之渊更深、更暗的浊流之中。
新的抉择已定，前路依然未卜。
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和必须走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