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伏诛后的第三日,太极殿的夜格外深沉。宇文邕屏退所有宫人,只留我与他对坐,案上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往日温和的眼底竟藏着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曼陀,有件事,我瞒了你太久。”他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艰涩,指尖摩挲着案上一枚旧玉佩——那是般若姐姐生前最爱的羊脂玉簪,断裂后被他收了多年。
我心头一跳,莫名生出不祥的预感:“陛下想说什么?”
“般若姐姐的死,不是意外,也不是宇文护所为。”宇文邕抬眸,目光直直望进我的眼底,一字一顿道,“是宇文毓。”
“你胡说!”我猛地站起身,椅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陛下怎能如此污蔑前帝?般若姐姐是他的皇后,他们夫妻情深,他怎么可能害她?”
宇文邕没有反驳,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密诏,递到我面前:“这是当年负责诊治姐姐的太医临终前留下的血书,还有宇文毓亲信太监的供词。姐姐怀的是皇子,宇文护当时权势滔天,早已放言‘若般若产子,必扶幼主,总揽朝政’。宇文毓忌惮宇文护,更怕自己的皇位不保,便暗中在姐姐的安胎药中掺了慢性毒药,让她一尸两命——他以为这样,既能断了宇文护的念想,又能保全自己的帝位。”
我颤抖着手打开密诏,太医的字迹潦草却字字泣血,太监的供词更是详细描述了宇文毓如何指使他换药、如何掩盖真相。那些文字像一把把尖刀,刺穿了我多年来的自欺欺人。
其实我早该猜到的。般若姐姐身体素来康健,孕期更是悉心调养,怎会突然暴毙?宇文毓登基后,对宇文护的态度忽软忽硬,却从未真正为般若姐姐报仇,甚至在我提及此事时,总是刻意回避。可我不敢深想,不愿相信那个与我互为知己、在我危难时递上遗旨救我一命的人,竟是杀害姐姐的凶手。
“为什么要告诉我?”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你为什么非要戳破这一切?不告诉我,我就可以一直装不知道,就当姐姐是寿终正寝,就当宇文毓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知己!”
宇文邕看着我崩溃的模样,眼底满是愧疚:“当年我年幼,得知真相时早已无力回天。宇文护势大,若贸然揭露此事,只会让朝堂动荡,宇文毓倒台,宇文护趁机夺权,北周江山便会落入奸人之手。我只能忍,只能等,等一个能除掉宇文护、稳定朝局的时机。”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声音低沉而坚定:“如今宇文护已死,朝局稳固,我不能再让姐姐含冤九泉,也不能再让你被蒙在鼓里。曼陀,我知道这对你打击太大,可你有权知道真相。”
“有权知道?”我苦笑出声,泪水模糊了视线,“知道了又如何?般若姐姐活不过来,宇文毓也早已驾崩,我能做什么?恨他吗?可他曾救过我,我们曾是彼此在这深宫朝堂中唯一的慰藉。”
我想起当年独孤府的困境,是宇文毓悄悄送来遗旨,让我有了周旋的资本;想起在我被宇文护刁难时,是他暗中提点,让我化险为夷;想起我们曾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对坐,不谈权谋,只说诗词,那时的他,眼中满是温和与真诚。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对我的好,或许只是因为我是般若的妹妹,是他可以利用的棋子;或许是他心中有愧,想要弥补一二。可无论如何,他亲手杀死了我最爱的姐姐,也毁掉了我心中最后一点纯粹的念想。
“我一直自欺欺人,觉得只要不调查,不深究,这件事就从未发生过。”我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声音哽咽,“可现在,真相摆在面前,我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宇文邕沉默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太极殿的烛火依旧摇曳,却再也暖不了我冰冷的心。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彻底改变了。宇文毓在我心中的形象,从知己变成了凶手;而我与宇文邕之间,也多了一层沉重的真相。
未来的路,或许会更加艰难,但我知道,我不能再沉溺于过去的自欺欺人。般若姐姐的仇虽已无法直接报偿,但我会守住她用生命换来的北周江山,守住独孤氏的荣耀,这或许,是对她最好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