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的暖阁里熏着龙涎香，暖融融的烟气裹着慧贵妃身上的冷梅香，倒显出几分不搭的滞涩。我抚着小腹，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衣料下微隆的弧度，脸上挂着温顺的笑，听着慧贵妃捏着帕子抱怨。
“你说这事儿气人不？”她柳眉倒竖，凤眸里淬着妒火，“旁人要么有了，要么等着有，就我……”话到此处，她瞥了眼我的肚子，语气软了些，却更添委屈，“还有娴妃虽然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那大阿哥，多周正的孩子，偏生让她抢了去，我跟皇上皇后已经说了很多次了，都没有理会我。嘉贵人，你帮我想想，怎么才能让永璜认我做额娘？”
我忙点头，连声道：“好姐姐，别急别急，这事儿得从长计议。”嘴上应着，眉头却不自觉拧起，心里早把算盘打得噼啪响——慧贵妃无子嗣，盯上永璜是迟早的事，可她性子急，怕不是要闹出乱子。“你这眉头皱得紧，看着能夹死几只苍蝇，长得花容月貌，不能回头长皱纹了 ，不是？”
说话间，手腕一动，瞥见了慧贵妃腕上那只金镯。雕工细腻，工艺精湛，雕着缠枝莲纹，看着就不是凡品。忽然想起她先前闲聊时说过，这镯子是潜邸时皇后所赐，娴妃那儿还有一只，说是姐妹同心的念想。
我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潜邸到如今，宫里的女人来来去去，除了一直不受宠、连皇上面都少见的海常在和婉答应，就数慧贵妃和娴妃，自始至终没怀过。这两只镯子，恰是她们二人独有的。
会不会太巧了？
一个念头如寒丝般缠上心头，我不动声色，目光落在那金镯上，语气带着几分艳羡：“姐姐这镯子真好看，样式精巧，雕工也精致。皇后娘娘待姐姐和娴妃姐姐，真是一片真心。”
慧贵妃闻言，抬手摸了摸镯子，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又带着些怅然：“可不是嘛，当年在潜邸，娘娘最疼我们俩。”
“我看着实在喜欢，”我顺势拉过她的手，语气恳切，“姐姐能不能借我戴几日？我让内务府照着这个样子，也打一只来。左右都是姐妹，戴着同款，也显得亲近。过几日我就还给姐姐，保管丝毫不差。”
慧贵妃脸上露出迟疑，指尖攥着镯子，显然是舍不得。那镯子她日日戴着，怕是早有了感情。
“好姐姐，就借几日。”我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软声哀求，“我如今怀着孕，皇上疼我，内务府不敢怠慢，定能做得一模一样。到时候我戴着和姐姐同款的镯子，咱们姐妹俩一同伺候皇上，多好。”
她犹豫了半晌，终究抵不过我的软磨硬泡，也或许是“一同伺候皇上”这话戳中了她，终于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镯子摘了下来。玉镯离开手腕时，她指尖还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两下，嘴里念念有词：“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赐的，你可得好好保管，别磕着碰着。”
“姐姐放心，我定然当宝贝似的护着。”我接过镯子，入手还带着慧贵妃的体温，却仿佛带着一丝凉意，顺着指尖钻进心里。我将镯子妥帖地放进随身的锦盒里，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的笑，心里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这镯子，怕不是什么姐妹同心的念想，而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回到我的庆祥宫，和贞淑对视一眼，贞淑就呵退了一旁伺候的宫人。
锦盒被小心翼翼打开，那只金镯静静躺在其中，表面艳丽的色彩在此刻瞧着竟带着几分阴鸷。我捏起镯子，指尖划过缠枝莲纹的接缝处，声音压得极低：“贞淑，你仔细看看，这镯子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贞淑颔首，接过镯子细细摩挲。她伺候我多年，心思缜密，指尖触觉更是敏锐。不多时，她忽然停在一处，用银簪尖轻轻戳了戳镯子内侧不起眼的凹槽：“小主，这里有机关。”
话音未落，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玉镯的接缝处竟微微错开一道细缝。我心头一紧，忙道：“小心些。”贞淑会意，将镯子倾斜，几颗米粒大小的褐色药丸从细缝中滚出，落在锦帕上。
她拿起一颗凑近鼻尖轻嗅，脸色骤然一变，抬眼看向我时眼神凝重：“小主，这是零陵香！”
“果然！”我猛地攥紧手指，指节泛白。早就听闻零陵香虽香气清雅，却有绝育之效，长期佩戴含此香料的饰物，女子便难有身孕。皇后当年在潜邸赐下这对镯子，给了慧贵妃和娴妃——两个最有可能威胁到她后位、争夺子嗣的人。
“好一个姐妹同心。”我冷笑出声，眼底翻涌着寒意，“皇后忌惮娴妃和皇帝的情谊，又怕慧贵妃得宠后诞下子嗣分走嫡子的荣光，竟用这般阴毒的手段！难怪这么多年，她们二人始终无所出。”
贞淑将药丸收好，低声道：“小主，这镯子如今是铁证，可要拿去向皇上告发？”
我摇摇头，指尖摩挲着玉镯冰凉的表面，目光沉沉：“告发？证据不足，反而会打草惊蛇。皇后心思深沉，定会推得一干二净，届时我们反倒成了诬告。”我将镯子重新合上，妥帖收好，“这镯子，还得‘完璧归赵’给慧贵妃。”
贞淑面露不解：“小主？”
“慧贵妃一心想要孩子，想要永璜，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多年无子竟是皇后从中作梗……”我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这宫里的火，也该让她们自己先烧起来了。”
过了几天，贞淑奉了热茶进来，低声道：“小主，慧贵妃那边已经遣人来问过，说惦记着镯子，问您这边内务府的图样画得如何了。”
我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眼底的算计：“倒是急得很。”指尖轻轻叩击着杯壁，“告诉来人，就说我瞧着镯子实在喜欢，越看越觉得皇后娘娘赐的物件与众不同，内务府的工匠不敢轻易下笔，还得再仔细揣摩几日，让慧贵妃姐姐再宽限些时日。”
“是。”贞淑应下，又道，“要不要让人去查探一下，娴妃娘娘那边的镯子，是否也有同样的机关？”
“不必。”我摇摇头，啜了口热茶压下心头的寒意，“娴妃素来谨慎，那镯子既是皇后所赐，她必定日日戴着，轻易不会离身。咱们这般去查，反倒容易引人怀疑。”我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暗格的方向，“等过几日，我亲自把镯子还给慧贵妃，自有办法让她自己去验证，到时候……”
话未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宫女进来回话：“小主，皇后娘娘宫里的素心姑姑来了，说娘娘请您明日去长春宫回话。”
我心头一动——皇后这时候找我，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单纯因为我怀着孕，想借机敲打一番？庆祥宫的门扉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我指尖攥紧，眼底闪过一丝厉色：“知道了，就说我明日准时前往。”
素心姑姑走后，贞淑忧心道：“小主，皇后突然召见，怕是凶多吉少。”
“怕什么？”我冷笑一声，“她想算计别人，也得看看自己的把柄落在谁手里。”我起身走到暗格前，取出锦盒，再次打开玉镯的机关，看着里面残留的几粒药丸，“明日去长春宫，正好探探她的口风。至于慧贵妃这边，等我从长春宫回来，就给她‘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