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象稳稳当当过了三个月,府里的气氛越发喜庆,连老夫人看我的眼神都添了几分宝贝。这日午后,她唤我去了上房,屏退左右后,从锦盒里取出一张泛黄的药方,郑重地递到我手里:“尔晴,这是宫里一位老御医留下的催孕方,药性霸道,却能强促受孕。”
我捏着药方,指尖微微发紧。老夫人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皇上对嫡子的执念你是知道的,皇后娘娘身子素来孱弱,却总想着再拼一把,既为自己稳宫位,也为富察家固宠。这方子她未必好开口求,你悄悄带进宫给她,也算全了这份心意。”
我心头一沉。皇后的身子哪里禁得住这般霸道的药方?可老夫人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富察家的荣辱与皇后的地位紧紧绑在一起,这药方递与不递,从来由不得我。
三日后入宫请安,我趁偏殿无人,将药方悄悄塞给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傍晚皇后单独召我,手里捏着那张纸,眼神复杂:“富察家的心思,我懂。”她轻轻摩挲着药方,语气里满是疲惫,却又藏着一丝不甘,“也罢,便试试吧。”
我垂首应是,心里却没底。皇上的执念、皇后的迫切、富察家的算计,最终都压在了这张薄薄的药方上。而我腹中的孩子,如今成了富察家最大的盼头,也成了这场博弈里最安稳的筹码。
出了长春宫,晚风微凉,我轻轻抚着小腹。只愿这药方别伤了皇后的身子,也愿我腹中的孩儿能顺顺利利,往后不必卷入这深宫高墙的算计里。
我刚陪着皇后说完话,转身要去偏殿歇息,就见魏璎珞急匆匆闯了进来,眼神锐利如刀,直直落在我身上。
“药方是你带来的?”她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尔晴,你明知道皇后娘娘身子孱弱,那般霸道的催孕药,你也敢拿来让她服用?”
我站定脚步,淡淡瞥了她一眼:“魏姑娘这话就错了,这药方是富察家一片心意,皇后娘娘自愿服用,与我何干?”
“自愿?”魏璎珞上前一步,语气越发急切,“娘娘是被嫡子的执念和宫里的处境逼得没办法!那药药性凶猛,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根本,你只想着富察家的荣辱,何曾真正关心过娘娘的安危?”
“我是富察家的人,自然要为富察家着想。”我迎着她的目光,寸步不让,“皇后娘娘身为中宫,诞下嫡子是本分,也是稳固地位的根本。魏姑娘不过是个宫女,管好自己的差事便罢了,何必越俎代庖?”
两人针锋相对,空气中都透着火药味。一旁的明玉急得手足无措,看看我,又看看魏璎珞,想劝架却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小声道:“璎珞,尔晴姐姐,你们别吵了,娘娘还在这儿呢……”
皇后坐在软榻上,轻轻咳嗽了两声,打断了我们的争执。她看着魏璎珞,眼神温和却带着几分坚定:“璎珞,别闹了。这药方,是我自己决定要用的。”
“娘娘!”魏璎珞转头看向皇后,眼眶泛红,“您的身子……”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皇后抬手按住她的手,轻声道,“皇上盼着嫡子,富察家盼着荣光,我这个中宫皇后,不能让他们失望。这药,我必须试一试。”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有些责任,我不得不担。”
魏璎珞还想再说什么,看着皇后决绝的眼神,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眼眶通红地低下了头。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看向我:“尔晴,你也别往心里去,璎珞性子直,也是关心则乱。”
我微微颔首:“娘娘明鉴,我不会与魏姑娘计较。”
这场交锋终究以皇后的坚持落幕,魏璎珞虽满心不甘,却也只能听从皇后的安排。我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深宫算计里的冰山一角。皇后的执念,皇上的期盼,富察家的荣辱,终究还是让她选择了冒险一搏。
长春宫的回廊下,桂花落了一地碎金。明玉趁着无人,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迟疑与怅然:“尔晴姐姐,自从你嫁去富察府,我总觉得……好像不认识你了。”
我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说谁对谁错,”她眼眶微红,目光飘向皇后养病的内殿,语气带着恳求,“我只盼着娘娘能好好的,平安康健就好。那些嫡子、荣光,真的比不上娘娘的身子重要。”
风卷着桂花香掠过,我看着她眼底纯粹的担忧,心里忽然清明。
我变了,明玉也变了。
从前在长春宫,我们都是仰人鼻息的宫女,所思所虑不过是如何安稳当差、护好自己。可如今,我成了富察府的夫人,肩上扛着家族荣辱,脚下踩着深宫博弈的棋盘,每一步都由不得自己;而明玉,她始终守在皇后身边,眼里只有主子的安危,从未卷入这些利益纠葛。
是处境变了,立场变了,所以明玉才觉得我“陌生”。明玉以前听尔晴的,现在听魏璎珞的,魏璎珞和尔晴本来就是两种人。明玉,依旧是那个心思单纯、只懂护主的小宫女,但是她的心里魏璎珞已经代替了她的位置;我也变了,以前是卑微的宫女,现在是名门贵女富察夫人,但是依旧在家族与深宫的夹缝里求生存。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平淡无波:“我懂你的意思。皇后娘娘的身子,我也记挂着。”
多余的话不必说,也说不通。立场不同,注定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心意相通。她要的是皇后的平安,我要的是富察府的稳固,所求不同,所见自然各异。
明玉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匆匆回了内殿。我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抚上小腹,眼底一片平静。
这深宫大院,本就是个让人身不由己的地方。有人守着纯粹的初心,有人扛起沉重的责任,没有对错,只有各自的选择罢了。
三月后,长春宫,一则消息却陡然打破了沉闷——太医诊脉时,竟是满面喜色地叩首道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这是有孕了!”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连皇后自己都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底泛起难以置信的泪光。魏璎珞守在榻边,先是狂喜,随即又皱紧了眉,拉着太医反复确认:“真的?娘娘身子这般虚弱,怎会……”
“许是天意眷顾,亦是娘娘福泽深厚。”太医笑道,“虽药性曾伤及内腑,但娘娘后续调理得当,竟意外促成胎气稳固,只是这胎象尚浅,需加倍静养,万不可再劳心费神。”
皇上得知消息后,当即摆驾长春宫,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握着皇后的手连连道:“好!好!朕的嫡子,终于来了!”宫中赏赐流水般送入长春宫,连带着富察府也沾了光,老夫人领着全府叩谢天恩,眉宇间满是扬眉吐气的欣慰。
我入宫请安时,皇后靠在软榻上,脸色虽依旧带着几分苍白,却难掩孕后的温婉柔光。魏璎珞站在一旁,眼神里的戒备淡了许多,看向我的时候,虽仍有疏离,却没了往日的怨怼。
“尔晴,”皇后轻声唤我,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当初那药方,虽险,却终究是应了心愿。往后,你我都要好好护着腹中孩儿。”
我躬身应道:“娘娘吉人天相,定会母子平安。”
退出内殿时,明玉悄悄跟了出来,低声道:“姐姐,真好,娘娘终于如愿了。”她的语气里满是真心的欢喜,看向我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我点点头,心里却五味杂陈。谁也没想到,那剂霸道的药方,竟以这般曲折的方式圆了所有人的执念。皇后有了嫡子,地位愈发稳固;富察家得了皇上的看重,荣光更盛;而我腹中的孩子,虽非皇家嫡脉,却也是富察府的希望。
我轻轻抚着小腹,只觉得前路虽看似光明,却依旧藏着看不见的风浪。